钱叔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伸出披风下的一只手,抖了一抖想要去碰杨奕的头,可却被他冷漠地躲开了。
瑟瑟风起,人情可悲,再见便是敌人了。
真相浮出水面,杨奕已然知晓了过往的一切,可是他并没有大仇将报的快感,甚至一度痛苦至极。自己手中那把刀可轻易取人性命,却斩不断这纷乱的恩仇怨怼,情与义对他的痴缠便如蛛丝罗网,困得他动弹不得,也勒得他难以喘息。
“你在想什么?”赶路之时,周卓只听呼吸声便察觉了杨奕的心事,他了解他,能明白钱叔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对杨奕来说是很严重的束缚。
周卓与夫人是少年夫妻,他们相识与江湖乱局之中,因为同样无人庇护而惺惺相惜,共结连理。多年风雨之后,他们有了一份足以安身的产业,还有了女儿,本应同享天伦,却因林园旧事一朝蒙难,万劫不复。
而小六,本来也应该有他自己的安稳人生,也因为卷入了他的旧仇而不得善终。
自责、愤恨、不甘...杨奕不明白,为恶的是桑元义,承受歉疚愧悔的为何是他?他明明只是这乱局的受害之人。
进了壶镇地界,杨奕稍稍放慢了脚步。周卓受伤不轻,这样匆忙逃命对他来说着实吃不消,刚出来的时候,他还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重重喘息,此刻却已经昏迷不醒,气息也是微若游丝。
“很快就到了。”
杨奕停下肩部替周卓擦拭眼眶中流出的血迹。他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一方面是因为长久赶路的疲劳,另一方面是怕他撑不下去的恐慌。迷蒙中的周卓被杨奕的声音惊醒,他半倚在身边干枯的树干上,抬起头望向天边,如同真的可以看到一样,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笑容:“杨奕,天是不是快亮了?”
杨奕回头看到了冬天的一抹鱼肚白,握住他的手腕回应:“嗯,快天亮了,咱们已经到壶镇了,马上就能见到意宛了。”
提起女儿,周卓的精神振奋了一些:“我若不在了,意宛...以后就拜托你和弟妹了...”
周卓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他的四肢软塌塌的垂着,头沉沉的靠在树干上,杨奕给他喂了些水,可他几乎没什么反应,精神涣散地朝杨奕伸出手,又在半空蓦地垂下。
“周大哥?周大哥!”杨奕急切地唤他,一声又一声,像是要召回他即将散去的三魂七魄。
周卓也从混沌状态蓦然清醒,此刻他浑身上下的伤口都爆发出剧烈的痛感,他咬紧牙关挺着不出声,可死死握着的手却暴露了。
“大哥,马上就到了...”杨奕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给他疗伤续命,只有这苍白无用的安慰。
天将明时,周卓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口鼻间一缕气息虚悬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了。二人这样磕磕绊绊地回到小院时,李若兰正在廊下支着额头打瞌睡。
“阿兰,快救救周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