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曾经跟我说起过,顾家大房的太太早逝,到如今这些年了,大老爷也没有续弦,就一个人过着了。
她是在我九岁那年的春天没的。
我回来了,却再也没有机会见她一面了。
我走到九岁的那件浅碧色的春装前面,抚摸着那件衣裳上细密的针脚,一瞬间禁不住泪流满面。
女佣也红了眼圈。
“果然是大小姐回来了。这条裙子,就是大太太生前做的最后一件衣服,她那时候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还是坚持把衣服给做完了。
她说……她说怕大小姐回来了,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大小姐吃穿上可讲究着呢,两岁的时候就会自己挑衣服穿,不喜欢的颜色绝对不穿……”
有些针脚明显的歪歪扭扭,我想象着她是怎样拖着病体靠在榻边一针一线地为生死不明的女儿缝着春衫,却只能带着一生终不得见的遗憾离去。
我问:“我母亲墓地在何处,家中可有她的牌位?我想去祭拜她。”
女佣连忙道:“先不急着这个,马上就要清明了,家中二太太自然会安排祭拜。大小姐先挑件衣裳,外头都等着您出去说话呢。”
我这才抹了一把泪,收敛了情绪,快步到最后面那排挂的衣裳里,挑了一套月白的素裙。
另一边的厢房里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毛巾香皂等物,给我沐浴更衣。
我洗了澡,换上裙子,短发实在没法处理,就戴了一顶缀着轻纱的半帽。
女佣又引我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里面是满满的一抽屉各种颜色的口红、面霜、胭脂水粉。
我给自己化了个清淡的妆,挑了支颜色浅淡的蜜桃色口红涂了,走出去。
变了女装出来,女佣连连惊叹。
“大小姐真是天生丽质,随便一打扮就好看!真是像极了大太太的样子,又有几分老太太的风范,生来就是大家闺秀的样子,一看就是好命!”
我微微低垂了眼眸。
呵,大家闺秀啊。
当初在江城十里洋场的“斗花会”上,我一举夺魁。
那时可曾有人当我是大家闺秀吗?
彼时,我只不过是男人们眼里,花钱就能买到的玩物罢了。
我在沈氏书寓里挨打的时候,沉重的皮鞭一下一下,狠狠地抽在我背上,他们都告诉我,认命吧,好好伺候男人,这就是我的命。
眼看着月上柳稍,天色已晚,但顾氏大宅子里,一片灯火通明,点着西洋的电灯,特别的亮,整个宅子里都照得如同白昼。
我走到院子里。
女佣又在后面说道:“大小姐还记得这院子吗?家里其他的院子有不少地方都翻修过了,可大小姐这院里始终都没动过。
老太爷说了,大小姐这里什么都不要动,就怕哪天大小姐回来了,住不习惯!”
屋前种着大片的牡丹和芍药,院墙上爬满了蔷薇,院子里还有一个很大的大水缸,里面养着几条红白相间的金鱼。
女佣笑着说道:“金鱼倒是换过好多茬了,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几条。这鱼实在是活不了那么长,等了大小姐太多年了。”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往院墙的一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