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驱赶邪佞,但愿夙昼只是祝她康健安乐,而非其他。
酒过三巡,夙昼眉梢飞扬,面上染着些许醉意,他忽然俯下身躯,趴在桌案上望她。
什么也不曾说,就只是望着她。
许久,明明祝酒吟诗声此起彼伏,各色曲乐交叠入耳,她偏偏就是在喧闹声中听清他的醉时呢喃。
容晚指尖一蜷,清凉的脉流涌入夙昼灵脉。
“师父?”夙昼侧过脸不去看她,说:“我醉后失言,师父尽可笑我罢。”
“不会。”容晚将他面前醇厚醉人的冷酒移开,翻出几瓶清爽的桃花酿。
拿出来的一瞬,容晚指尖僵住。
她有些后悔。
夙昼望着瓶身失神,在容晚未觉前,他随手拿过一瓶,拆下瓶口的封条、软塞。
指尖不觉地摩挲了下封条,夙昼仰起头灌了一大口,似乎要惊散酒意带给他的燥热。
桃花酿。
昔年他与容晚封埋在紫藤花树下的几瓶。
封条上的笔迹是他所书。
“很是清爽。”夙昼谈谈抬眸,问:“师父,这是谁人所酿啊?我在上因都不曾喝过。”
“旧友。”容晚心虚。
“我记得师父好友只有衡游上仙。”夙昼装出三分醉意,问:“还是旧时您与褚尽欢同门时——”
“不是他。”容晚紧张,不觉攥得手中香袋有些发皱,流苏缠绕在指尖,丝丝缕缕。
“师父不喜欢吗?”夙昼眸色一暗。
“没有。”容晚抚平皱痕,她缓缓移开夙昼身前的酒盏,就在鼎沸人声中说出一句话。
“从此以后,你想要什么,便要靠自己,我不会再帮你了。”
刺人神魂的冷意落在夙昼心里。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比当年元灵尽碎时,还要痛上三分。
“好”夙昼道。
他的声音比往常要沉,少去过往讨容晚欢心的圆润,一字字冷如流云。
他曾答应永远相信容晚,凡事不再多问,却耐不住心中酸涩,浅浅道:“是因为您要回家了吗?”
“嗯?”容晚不明所以,答:“我想回家啊,你不想吗?”
“我做梦都想回家,想回去夙州,就在乌衣巷做一个纨绔公子,四处讨貌美姐姐的欢心。”
话落,他搁酒起身,眼中一片清明。
“师父,我送您回上因。”
“嗯?”容晚见他神色有几分落寞,失笑道:“阿昼以为我要回上因?”
“不是吗?”夙昼唇角扬起极浅的弧度。
容晚浅浅摇头,再未多言。
思及落落涧的四季有时,她不敢过于回忆真正的家,不然会很想很想,想到没有心力去走接下来的路。
“所以啊,从今日起,我就要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容姑娘,不做什么上仙,也不做什么白衣国师。”
容晚说出此时最大的祈愿,默默在心中补上后一句。
只要等,等到结局那一日,我就可以回我的家。
“好。”夙昼从不拒绝她。
望向如今仙气薄弱,而更有人间烟火气的容晚,他心里滋味难言,仍是笑道:“自今日起,我来保护师父,让她往后都只作容姑娘。”
“一言既出。”
“君子守诺。”
二人不约而同笑出声。
容晚放远目光,河畔的水波在月光下泛着碎银,盏盏河灯如莲如花,开满一江碧波。
她提起裙摆,往河畔走。
夙昼望向手中的合欢莲灯,火红刺目,指尖一幻,莲灯便开在水波之上。
他走至容晚身后,问:“师父不许愿吗?”
“你想许吗?”容晚反问。
“嗯。”夙昼还欲开口,便见容晚那双冷清眸染上笑意,唇角一扬,便笑出声。
“阿昼啊阿昼。看来你确实不太熟悉上因。不过也是,那样多的仙阶仙职我也分不清楚。但是,你要知道,这些莲灯的愿望在许下的一瞬,便会飘往上因,仙官载册,再视情况满足。我可不想上因界的仙官知道我的愿望,他们真的很无聊,会拿这些愿望去调笑,我不喜欢。”
容晚忽然俯身,推开堵在水草中的一盏莲灯。
夙昼脸色一黑,他再往水中望去,便再也看不见哪一盏是他放出的河灯。
夙昼:“……”
容晚忽然捂着嘴笑道:“阿昼,你是不是已经许过愿了?那我可要去上因问问小仙官,看一看你的愿望是什么?”
夙昼立刻起身,脚边是他扒拉过几盏莲灯,方才被堵在水草中,如今顺水波而去。
这水望不见尽头,望不见前路。
一如他的结局。
适时,一盏红色莲灯顺水游至容晚眼前。
她笑着说:“同我有缘,那我便他实现愿望,省得去上因排队……”
夙昼盯着这盏莲灯越看越熟悉,心道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