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怎会知道关内的事?”古尔萨司问,“这事连我都不知道。”
关内火苗子讯息被阻绝,李景风的事迹是杨衍听明不详转述的,他察觉失言,连忙遮掩:“他在昆仑宫时仇发九大家,我亲耳听到。他保护过我,这件事你能问娜蒂亚,她当时也在昆仑宫。”他说着将目光转向娜蒂亚,娜蒂亚点头:“尊贵的古尔萨司,确实有这件事。”
“但我不能让这个危险的人留在神子身边。”古尔萨司用温和的语气下令,“狄昂。”
声落掌动,没有一丝犹豫,狄昂的巨掌已拍向李景风,掌风从杨衍耳畔刮过。李景风没有坐以待毙,右掌拍出,初时绵软,掌力将触之际,洗髓经力随心起。只闻一声巨响,杨衍感觉自已耳畔的发丝扬起,像是有人把爆竹插在耳朵里炸开般嗡嗡作响,脑中一阵晕眩,半晌才回过神来。
李景风只觉狄昂掌力刚猛纯正、浑厚汹涌,不由得被这巨力冲开几步。这是他第二次在关外遇到这样的高手,前一个是汪其乐,而狄昂的功力可能犹在汪其乐之上。
意外的是,他竟觉得狄昂的掌力有熟悉之感。正气诀……跟郭三槐一样的正气诀?为什么这武功会流出关外?
“狄昂,不许动!”杨衍回过神来,连忙制止。他深知狄昂武功,惊吓之余竟下了最有效的命令,但凡他多问一句“狄昂你做什么?”,只怕第二掌早已拍下。
神子令出如山,狄昂果然不动了,杨衍忙抢上前去。以他对李景风武功的了解,只怕这掌已让好友身受重伤,却不想李景风依然稳立,连呼吸都不见急促,杨衍不由得又惊又喜,随即怒从心起,对古尔萨司喝道:“古尔萨司,我说了他是我朋友!”又对狄昂怒喝,“如果你听从我以外的人命令,滚,我不需要你保护!”
他揽住李景风手臂高声道:“他能保护我!我知道他会用生命保护我!他不止一次救过我,我信任他,他是我最信任的人!”
“我命令你,古尔萨司,不许碰他一根毫毛!”
杨衍全身颤抖,李景风察觉他身躯火热,讶异道:“杨兄弟?”只见杨衍嘴角流血,显然是咬破了嘴唇,即便情绪激动也不至于如此,李景风惊道:“你丹毒发作了!”
“我……没事。”杨衍强忍着丹田里火焰蒸腾般的炙热,或许是再见好友使他心神激荡而让火毒再度发作,“景风,陪我回房,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说完双腿一软就要摔倒,李景风连忙将他扶住。
狄昂上前想要打横抱起杨衍,杨衍摆手:“放手,不要你扶,我兄弟在!……”
李景风劝道:“神子,让他帮你吧,我不认得路。”
杨衍想笑,但痛苦得笑不出来,嘴角勉强微扬算是回应。狄昂将他抱起,迈步离开。
“我要他跟着我……”杨衍虚弱地说着,目光投向古尔萨司。
“神子不用担心,让我跟古尔萨司把话说完。”李景风也回头望向古尔萨司。
古尔萨司不发一语,缓缓阖上眼,像在沉思。
随着杨衍、狄昂和娜蒂亚离开,波图大祭缓缓阖上大门,四名守卫恭敬行礼,回到房间里,李景风能瞥见门后衣角晃动,显然里头藏有更多侍卫。
方才的一切都是试探,古尔萨司在等自已出手,他从来就没打算过把自已置身在危险中。
“孩子,你可以离我更近一点了。”
李景风走到古尔萨司面前,停在两丈处,古尔萨司端详着他的脸。
“你应该更像母亲。”古尔萨司道,“但我还是能看出你父亲的影子,你们都能很快让人信任。”
“古尔萨司认得我爹?”李景风犹豫片刻,问道,“您能告诉我更多关于他的事吗?”
“以前他是守在那个房间里的人之一。”古尔萨司沉默片刻,这才开口。“你必须记得神子今日为你所做的事。”他道,“可以请波图大祭带你去见神子了。”
“我会保护好神子。”李景风左手抚心回答。他想追问父亲的事,但还不是时候,古尔萨司并没有全盘信任自已,得忍耐。
当他转身走向大门时,古尔萨司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你知道你的父亲已经死了吗?”
李景风一愣,他心中认定父亲早已身亡,虽然有过其他猜想,但清楚父亲活着的希望渺茫。
“是九大家害死了他。”古尔萨司的声音悠悠传来,“我会在恰当的时候告诉你,你真正的仇人是谁。”
李景风心中一跳,缓缓转过身来对古尔萨司行礼:“我相信古尔萨司的公正。”说罢转身迈步,推开大门,波图大祭就在门外候着。
“可以请您带我去见神子吗?”李景风礼貌地问。
“请跟我来。”
“对了。”取回重剑与去无悔时,李景风对波图大祭说道,“能否帮我转告孔萧主祭?我之所以能入祭司院,是因为用五十枚银币贿赂了里约主祭。”
“从没有一个低阶卫祭军敢举报主祭。”波图问,“你愿意当证人吗?”
“请问大祭,里约主祭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免职,或者降职。”
“他差点放进一个九大家奸细。”
“他会被下狱。”波图微笑,“孔萧主祭一向公正。”
也算差强人意,李景风跟着波图离开圣司殿,前往楼上的神子房间。经过花园时,他再次见到那两名在圣司殿庭园中与他擦身而过的卫祭军小队长,他们与过去的父亲一样,都是古尔萨司的亲卫。
周叔,他没喊出这名字。多年不见,周叔蓄了胡须,扎起发辫,形貌改变不少,看到自已时特地侧过脸避开,当时距离甚远,他故意假装交谈避开了自已的目光。
但在他看见李景风之前,李景风就已瞧见了他,虽然只有匆匆一眼。一开始,李景风并没有认出这人,但强烈的不安让他在紧要关头想起了这个小时候在易安镇时偶尔来探问的邻居。
此人也是蛮族奸细,古尔萨司的火苗子,在易安镇监视母亲和自已。
李景风当即知道自已已暴露身份,相信古尔萨司一定已做好万全的准备来试探自已,他察觉古尔萨司一直在引诱自已动手,晓得自已必须沉住气才有机会,因为古尔萨司如果决心杀自已,就不会召见自已了。
周叔见他走出,露出惊诧之情,复又平静,并未上前攀谈。
※
“你们都出去。狄昂,守着门口,我要跟景风兄弟吃饭。”
“见鬼,还真找上门了!”娜蒂亚嘀咕一声,掩上门离去。
“神子好些了吗?”李景风问。
“神他娘的子!你叫着不别扭?”杨衍哈哈大笑,“我没事,习惯了,你知道我习惯了。”他咬着牙低声咒骂两句,将桌上的烤鸟向前一推,“你知道我怎么察觉这鸟有问题的?当时在武当山上,你随手一撕,无论野兔、大鸟、山鸡、青蛙,总是一大一小,我一开始还怪道你怎么这么不会撕,还不如拿刀切,后来才想通,你是太会了。”
“你那时需要养伤。”
杨衍拿起较大的一半,笑道:“跟以前一样,我吃大的,你吃小的。”说着就啃食起来,李景风也跟着吃。杨衍沾了满手油腻在桌上写了几个字,李景风定睛一看,写的是:“是明兄弟让你来找我的?”
杨衍望向门外示意,接着问道:“你为什么出关?”
李景风点点头,道:“我在关内没有容身之处,九大家都在通缉我,只能出关躲避。”
杨衍道:“那群狗娘养的盲猡,早晚灭了他们!”又写道:“能联络上明兄弟吗?”
李景风犹豫半晌,点点头,在桌上写:“为什么不让他进祭司院?”
杨衍写道:“明兄弟说,等你来了,一明一暗。”
那个明不详……李景风暗自咬牙切齿,写上:“他姓明,该在明。”
杨衍写上:“明兄弟惹眼。”
李景风不满地写道:“怪我长得不好。”
杨衍噗嗤一笑,忙问:“你找了我多久?”
“我在奈布巴都听到神子神迹,就想见您,一开始没办法,就加入了王宫卫队,但一直没机会。后来我跟塔克吵架,才离开亚里恩宫加入卫祭军。”
“塔克……”杨衍听到这名字,皱起眉头,满是怒意,“他怎么不明白,我是在救他!”
听到这话,李景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方才看到古尔萨司对杨衍的礼遇,甚至杨衍下令古尔萨司放人,不由得让他怀疑自已先前认为杨衍是被古尔萨司胁持的猜测,如今一听,杨衍果然是为了救塔克才出此下策。
“他认为你杀了他的兄弟,因此恨你。”
“他的兄弟不该死吗?”杨衍冷着脸问,“他可以好好当他的亚里恩!”
李景风一愣,知道狄昂守在门外,不好多说,于是道:“所以我打了他。”
杨衍哈哈大笑:“你真有本事!混进卫祭军,还让古尔萨司召见。你怎么一下子就把身份说出来了?不冒险吗?”
“我中午送了这碗面跟烤鸟给你。”李景风笑道,“我想神子一定很快就会来找我。”
“你还是要有个职位才方便,让我想想,当我的侍卫队长如何?”杨衍笑道,“我有很多人要介绍给你认识,例如娜蒂亚,就是你刚才见着的那个疯婆子。对了,你住在哪,祭司院还是奈布巴都?今晚我们兄弟要聊个通宵!”
杨衍说着,起身在李景风耳旁低声道:“跟明兄弟说老地方见,我今晚会想办法摆脱狄昂。”
李景风点头,答道:“我住在亚里恩宫附近的街道,回去拿点东西再来。”
当晚,李景风特地为杨衍整治了一桌久违的汉菜,虽然调料不齐全,仍旧勾起了杨衍思乡之情,不住抱怨奈布巴都的汉菜根本不地道,又请来娜蒂亚一家、哈克和狄昂一同共进晚餐,一一介绍给李景风认识。娜蒂亚还算习惯,蒙杜克一家与哈克见着汉菜都觉新奇。蒙杜克一家是奴隶,哈克则是流民,对食物并不挑剔,狄昂始终不发一语,只有杨衍不住大赞好吃,娜蒂亚一晚上不知翻了几个白眼。
“狄昂,我要跟景风去散步,你不用跟着,他会保护我。”
“他来自九大家。”狄昂道,“我必须保护神子。”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他是我的朋友,我们想聊些往事,不希望有别人在场。”杨衍沉声道,“神子不是豢养的猫犬,我能作主,而我的命令就是让你留下。”
李景风想了想,将去无悔取出:“这是精妙的暗器,你可以检查,但不能试用,我装不回去。”他当着狄昂的面打开去无悔的机栝。
“我看不懂。”狄昂如实回答。
“我把这暗器交给神子让他自保,如果你还信不过我,可以给我绑上镣铐。”
“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杨衍大怒,对狄昂道,“如果他想杀我,他必然会得逞,因为我永远相信他!你可以问娜蒂亚这个九大家通缉犯背着多少仇名状,还有他如何在昆仑宫保护我!”
“你们只有一个选择,相信我相信的事!”杨衍怒道,“没有其他选择!你,狄昂,今晚留在这房间,这是我的命令!”
狄昂沉默半晌,点头:“请神子小心。”
“你拿着吧。”花园里,李景风将去无悔递给杨衍,“你现在更需要它。”
“有很多人保护我。”杨衍道,“狄昂不比你这去什么悔好用多了?”
李景风摇头:“我现在不需要这东西防身,你有病在身,若遇到危险,它能帮上忙。”
杨衍心下感动,将去无悔收起,叹道:“你武功进步好多。你跟明兄弟怎么这么厉害?你的武功是谁教的?”他低声问,“三爷吗?”
李景风笑道:“等你练成誓火神卷,武功就比我还厉害了,到时我们一起回关内找机会刺杀严非锡。”
杨衍一愣,李景风见他不答话,问道:“怎么了?”
杨衍道:“这对你来说太冒险了,这是我的仇……”
“严非锡也是我要杀的人。”李景风说得斩钉截铁,“我还缺仇名状吗?”
杨衍勉强附和:“嗯,我们一起回关内报仇。”接着转开话题,问道,“三龙关戒备森严,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私下请三爷放我出关。”
说着,李景风也是一愣。向杨衍索要火苗子名册或许是最快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说不定还能说服杨衍跟塔克和好,推翻古尔萨司后,杨衍作为神子,他们可以走冷龙岭回关内。
但不知怎地,李景风没说出口。杨衍最重情义,又深恨九大家,能为了他痛恨的九大家出卖对他如此礼遇的萨教吗?
明明还有很多话要说,此刻却忽地没了言语,像是两人并肩走进了一条死巷,巷子尽头是一堵墙,这才赫然发现原以为在身边的人仿佛站在了墙的另一边。
“就是前面那间。”杨衍指着有密道的房间说,“你平常不会巡逻到这吧?”
“确实很少巡逻到这里。”李景风点头。
掀开地板,下头便是聆听虫声的通道,里头一片漆黑,但当杨衍将油灯放入通道中,李景风就看见了端坐于黑暗中的明不详。
“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杨衍一手抓着李景风的手,一手抓着明不详的手,相互交叠,感动之情溢于言表。
李景风握着杨衍粗糙的掌心,同时触碰到明不详温软的手背,一时百感交集,隐隐然有些心虚。
明不详先看李景风,又转头看看杨衍,忽地一笑。
艳若桃李,暖如朝阳。
\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