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冰凉卷尺在手心捂了捂,轻轻在温今遥身上一搭,一触即离:“裴太太,您过分幸运了。”
温今遥:……
她下意识反驳:“我跟他只是……”
“嘘,”裁缝师竖起食指搭在唇上:“女人穿礼服不是为了取悦男人,是为了给自己底气:你配得上世上最好的东西。您需要牢记这一点。”
温今遥心里那一点点被兵荒马乱掩盖住的慌乱,蓦地落了地。
裴聿珩的世界离她太遥远,就算她有什么心思,也会被两个世界无法弥合的鸿沟吓退。虽然是他的合法妻子,但温今遥恨不得全世界都不知道这件事,她只要能一个人悄悄享受就可以了。
现在她才陡然明白,除了她心里过不去的往事之外,横贯在他们之间的,是她自己都不曾正视过的不配得感。
“很标准的身材,”裁缝师迅速完成了工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试试成衣看看我们的风格。”
温今遥在琳琅满目的礼服中,选了一件香云纱青色鱼尾礼服裙,上身的熨帖程度简直像是量身定制,除了侧腰有半寸宽大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不匹配。
裁缝师在她后腰扎了一枚小小针钉,收紧了那半寸暇余,忽然猛地拉开她身后的布帘。
大厅灯光如银河般流泻在温今遥身上,香云纱缀着的手工刺绣如初见天日般闪耀着如水光华,温今遥脸上瞬间的惶惑还未散尽,眼中带着对镜中人的不可置信,方寸大乱地转过头——
裴聿珩双腿交叠着坐在一张沙发椅上,右手端着一盏茶,似乎正要喝,目光却面前的人攫住,忘了将茶盏送到唇边。
温今遥撞进了一双跟她同样失语的眼睛。
这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惊艳、陌生,还带着一点确认,就好像他等这个人,已经等了很多年,蓦然回首,才终于遇见。
在百分之一秒理性回归的间隙,温今遥忽然想,我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为什么就不能奢求他爱我?
过去是过去,我是我。
像是要把她的梦彻底照进现实似地,裴聿珩站起身来,与她并肩站到镜子前,对她支起一只手臂:“裴太太,你看,我们有多相配。”
镜中一对壁人,男人温润矜贵,女人优雅娴静,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郎才女貌、檀郎谢女。
温今遥注视着镜子里陌生的两个人,宛如天造地设,就好像他们生来就该这样比肩而立,站在彼此身边是这样不可逾越的真理。
可那个女人是她吗,如果是她,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那么空荡,那么陌生呢?
温今遥恍然地摸了摸胸口,忽然问:“我的工牌呢?”
裴聿珩轻挑眉头,蜷着的指尖顿了顿,在身侧收得更紧了。
立刻有人上来,把她刚刚换下的随身物品交给她:“这件比较日常,如果您想的话,也可以直接穿走的。”
“不了,”温今遥道:“腰围不是还要再改改么?”她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镜中人,眼神停在裴聿珩垂下的眼睫上:“还是换掉吧,免得弄脏了。”
……
平安夜,温今遥跟着于放和李玉,拖着自己小小的行李箱,登上了金碧辉煌的阿特洛芙号。
顶层甲板,有西装革履的人影靠在围栏边上,低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跳上巨轮,欣喜得像一个到了迪士尼的小姑娘。
吴桓垂手立在他身边:“裴总,需要我接夫人上来吗?”
“不用,”裴聿珩垂眸凝视,看见她回身对李玉兴奋地比比划划,李玉一巴掌拍上她的背,眼角眉梢却掩不住宠爱。
“找个机会把房卡给她,”裴聿珩抬手捏捏眼角:“避着点人。”
阿特洛芙号如同海上的移动蜃楼,包括客舱共十层,内部完全是一座世外乐园,光餐厅就有九处,甲板上的水上乐园跟海水一样波光粼粼,书屋、电影院、剧场、瑜伽馆、SPA、各种纪念品,端着饮品和冰淇淋的侍应生随处可见,视野极好的顶层甲板上还有一处花园酒廊。
温今遥两只眼睛根本不够用:“退一万步说,我们威禾就不能在这上面办公吗?”
于放转身从居酒屋中端了一杯马提尼递给她:“现在先别退,等到了公海再退,不然国内还得负责找你。”
温今遥:“……老板你对我就没有一点同事爱吗?”
她低头啜了一口烈酒,刚晕晕乎乎上头,忽然接着于放刚刚的那句话想,你们不找我也会有人找我的,哼。
抬眼望向渐渐西沉的金乌,西边天空擦上厚重的胭脂,温今遥努力眨眨眼睛: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呢?
裴聿珩正准备开幕晚宴致辞。
这种场合他信手拈来,粗粗扫了两眼发言稿,便搁在一边,抬眸注视着窗外云鬓华服人来人往,思绪一个跳频,猛地回忆起他在北城三中作为学生代表在主席台上发言时,隔着茫茫人海,一眼就看见的她的眼神。
骄傲、崇拜、热烈,是他在往后没有她的许多年里,梦中唯一的光。
不知道今天有没有那个运气再看一次……
客舱门被轻敲三下,吴桓端着点心进来:“裴总,先垫一垫。”
裴聿珩随手捻起一块吃了,觉得味道不错:“包一些给夫人送去。”
吴桓愣了愣:“是送去夫人房间吗?”
“不必,”裴聿珩抬了抬唇角:“送去顶层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