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这个春节,江小河将满三十岁,正式奔四。
凌晨一点,上海浦东飞往北京的航班终于落地,整整延误两个小时,坐末班飞机是出差大忌。
下机前,江小河翻掏出“化妆包”—超市促销送的零食小布袋权充化妆包。干瘪的小布袋里仅有一管橙色口红和一盒粉底。粉底是最深的色号。小镜子中的嘴唇薄而玲珑,唇珠俏皮,嘴角天然微翘。这管橙色口红她一直随身携带,口红柜姐说只有橙色衬她小麦色的肌肤。
啥小麦色,就是皮肤黑呗。总小到大,白净、温柔、娴静这些词儿都与江小河无缘。
已经过长的刘海被她抓挠两下塞在耳后,再用纸巾沾着矿泉水拍拍眼眶让自己清醒些,随着人流往出口移动。
走下飞机的江小河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身子骨比前两年单枪匹马徒步四姑娘山后更绵软无力。今年原定的徒步稻城亚丁已然泡汤,那开春至少在京郊云蒙山撒欢儿一天吧。
小河瘦削的肩膀被双肩电脑包压着,整个人也被裹在厚厚的黑色羽绒服里面,这姑娘已经完全没了几个小时前在会场跟创业者们谈笑风生的璀璨利落。
江小河作为世纪资本的投资人代表,此次去沪参加一场创投论坛。会议结束后,年轻的创业者们一拥而上,围着她交换名片,寒暄客套。
虽然自知仍没办法在这样的社交场合游刃有余,但既是工作必需,小河保持身体前倾的站姿,将两大盒名片像蒲公英一般散发出去。飘落纷纷,没指望开花结果。
连续四十八小时只睡了六个小时,小河早已疲惫不堪。困顿的意识几乎快要将她的身体拖离地面,她只想赶紧回家,抓紧时间睡几个小时,但一定要赶在八点前到公司。
“明天要抓住于时早晨空闲的时间,把这几个大家在抢的项目快速过一下。得安排他尽快见见创始人,之后把ter出去锁定”
小河感到一阵头晕要吐,这阵子飞来飞去,晕机。
小河一边沿着机场廊道往外走,一边盘算着未来一周的会议安排。“师姐-师姐-”
她回头看去,只见是一位身着格子衫的大男生向她招手。男生见她回头,面露惊喜。
小河无奈站住,避开人流,侧身到靠近墙边儿的位置等他,揉揉眼睛,拍拍脸颊,驱赶困倦。
完蛋了,今天的睡眠彻底泡汤。
男子跑近,翻出名片双手递上。双手接过名片的小河进入投资人状态。握手。
“刘总,哈,应当叫师姐,我本科也是人大的,我跟您一个学校,是您师弟啊。”这位年轻的创始人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真没想到在这儿遇到您!”。哦,师姐?
创始人“师弟”声情并茂地开始向小河介绍起他的创业项目
半小时后,同班飞机的乘客已经离开了廊道,创始人仍旧在滔滔不绝。
小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心脏即将跳出胸口,许是白天了太多咖啡。小河掏出口香糖,塞到嘴里,使劲揉揉太阳穴。困意略消,小河拉着他到旁边避开出港人流。
“好,你是真心听我的建议么?”“是,师姐。”
小河保持她惯常的飞快语速,掰着手指讲这个项目存在的问题,未来在融资上会遇到的潜在障碍。
今天要给你讲得明明白白,碰到我江小河,骗你说发展一些再看,那时投资人的搪塞胡话。
“好了”,小河一席话利落说罢,“总结一下—我建议你放弃这个创业项目。”
放弃?
格子衫“师弟”笑容僵在脸上,但显然他对小河这个结论并不意外。但他却仍不死心,直到自己已拿不出任何摆事实讲道理去推挡小河,或者说是说服自己。他喉头动动,咽下唾沫,眼睛泛红,“师姐,其实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我已经投入了两年多,把爸妈那么多钱放进去了,现在放弃,放弃太可惜了.”
“你的时间是最大的财富,”小河拍拍这格子衫“师弟”的肩膀,翻出名片,“这是我的电话,随时来找我,创业也有很多方向可做。而且,也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创业,明白么?”
格子衫“师弟”接过名片,却愣住了。
“您,江小河?—天,我认错人了!您不是刘总,抱歉,抱歉耽误了您这么久。”
“哈哈,没关系,”小河摆摆手,“我叫江小河,世纪资本”。
望着创始人慢慢消失在廊道尽头的背影,小河心下轻松,右手轻打三个响指,该说的都说了。
创业维艰,希望任何一个创业者都能在创业路上多听到一些实话,少走些弯路。
小河斜倚在玻璃幕墙边,望向墙外灯光烁烁的停机坪。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一架大飞机正欲出港,庞大的机身泛着晶莹的白光,在深蓝色的夜幕中,熠熠生辉。
小河就势盘腿坐在地上,注视这飞机的移动,转向忽地,她感到身边有个人也坐了下来。
小河扭头看—这,这不是周维么。
周维,民营公司元申股份的副总裁。投资圈内人皆深知元申股份财大气粗,投资收购作风彪悍,一旦锁定一个产业领域,就会重金布局,高举高打,很快就会将这个领域初露头角的创业企业打趴在地,全无还击之力。而且,更令创始人们恨得牙痒的是,即便是“幸运”地被元申股份收购,大多创始人也会很快就被清盘出局,黯然离开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
五年前,刚入行的小河在一次培训会上听过作为特聘讲师的周维讲座。那时,二十五岁的小河,苹果肌嫩得发亮。
此后不久,在世纪资本和元申股份联合投资三诺影院这一创业公司时,两人曾经短暂出现在共同的邮件抄送群组中,算是有一丝浅浅的工作联系。不过,却也未曾面对面开过会。所以,二人的确谈不上“相识”。
再后来,世纪资本的于时抬高估值,独自投资三诺影院,将本轮投资份额全包,打了元申股份一个措手不及,元申被迫退出投资。自此,她与周维再无任何交集。
这一仗暗度陈仓,是彼时于时津津乐道的一个投资案例。
“周总,您好,”小河将额前碎发快速抓了几下做整理,这短发已肆意乱如小鸡窝。
周维身着深色休闲大衣,内里是黑色高领毛衫,身高中等,身形偏瘦,线条利落而温和。他微笑着向小河轻点头应下,接着转头向着幕墙外,视线随远处大飞机移动。
周维似自言自语,声线是磁性的低音炮,“我们国家终于有了自己的国产大飞机。”
小河悄悄扭头看向周维的侧脸,鼻子挺拔,双眸清澈隽永,额头光洁。这个温润如玉的人,却有着投资界所传杀伐果断的行事风格。
周维目送大飞机在跑道上速度由徐转疾、加速、拉升,冲上云霄。“你在投资行业工作?”周维问。
面迎晨曦,面前女孩儿小麦色的皮肤像是上了一层光滑的脂,微微泛着光。周维只觉二人并肩而坐这一幕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