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人已经杀了。”
李林斧推开紧闭的房门,门外大呼小叫声立刻传了进来,却无一人胆敢找上门来。
被唤作兄长的道士李林钺点点头,示意他进来。
此二人正是先前入住桃李楼的道士,他们本是南山静一观的修道者,这次来大衍城只为“气运”一事。
几年前,李林钺夜观天象,发现大衍城东部一隅有紫气东来。
大惊失色之余,却也不免心头火热,认定这是绝顶气运降生的迹象。
若是寻得这气运之主,好生培养,将其炼做血食为他所用,困守筑基这五十载,倒也不算虚度。
李林钺日夜不息,观察着那道紫气。虽在当晚紫气有消散迹象,但随着时日渐久反而愈发的浓郁,似有冲天而起之相。
转眼两载悠悠而过,明日便是道清宗大选之日,此时若是再不出手,恐怕道清宗内将有大能发现那道气运,届时便会功亏一篑。
“这后生泼皮嘴不老实,杀了倒也算是善事一件。”李林斧坐下喝了口茶水,不免心生烦闷,“兄长,你说这能引出来那气运之主吗?”
“有九成把握。”李林钺从入定中醒来,微眯着眼,“饶是元婴修士,也难以从这城中数十万生灵里锁定一道天降气运,而我等修炼法门甚是玄奇,许是不假。”
凡胎有七情六欲,而气运加身者若是未踏上仙途,则会放大这些负面情绪,其中惊惧最为明显。
杀一凡胎,一则为苍生除一害,二则引出气运之主。贸然惹事,如若处理不当,出了闪失,容易动摇道心。
李林斧还欲说些什么,房门在这时却被猛地踹开了。
十几个伙夫鱼贯而入,人手一把菜刀,将二人团团围住。
“二位道长,今日莫不是刻意来消遣本店的?”沈归元自众人身后走来,冷冷地看着二人,略一摆手,又进来一少年,“小福子,说说怎么回事!”
小福子战战兢兢地作了个罗圈揖,开口道:
“老爷,我刚才正在上菜,听得王二狗那个泼皮和人大声嚷嚷着什么,我好奇就凑近了听。他说这两位仙人的坏话,说他们清修却还入城寻欢作乐,算得什么世外高人。然后……然后,那仙人飞下楼来,一剑斩了王二狗的头。”
眼瞅着那李林斧锵然拔剑,小福子“啊”地一声尖叫,双腿软在了地上。
沈归元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朝李林钺行了一礼,
“二位道长多有得罪,我替小福子给二位赔个不是。不过话虽如此,那王二狗也的确该杀,可是人死在了我桃李楼,日后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这大衍城自有仙师护佑数百载,却从未有随意将人打杀的道理。”
言毕,众人目光如刀,似将两个道人生吞活剥。
李林钺稍一掐诀,一道静心法术飞入李林斧眉心,就按下了弟弟想要动手的念头。
他笑呵呵地起身,朝沈归元拱手,“这位小友,贫道乃是南山静一观的观主,李林钺。我师弟天性愚钝,此次也是因那泼皮耍横,无奈之下才将其打杀。杀生并不是本意,此一行本就为结缘而来……”
言至于此,他的袖袍忽的无风鼓动,随着手上浮尘一甩,一个瓷瓶从中飞出,落入了沈归元怀里。
这一招瞬息间给在场的众人吓坏了,那十来个伙夫两股战战,先前只当是人多,还解决不了两个假道士?可掌柜的没说是两个真仙人啊!
局势瞬间被李林钺这一手逆转了,沈归元也着实被震住一瞬,瞧了一眼手上的瓷瓶,悄然掩盖了心底的狂喜与恐惧,他壮着胆子回了一礼,“多谢仙师!还望仙师解惑,这瓷瓶里是……”
对修道者的刻板印象彻底被打破,谁说修仙的全都躲在深山里天天闭关啊?
沈归元先前只当道清宗在大衍城才算得正统仙宗,却没想今天冒出个静一观。小了,还是格局小了!
想到这,他不免心思活泛些,如果和这二位仙师扯上些关系,那这仙途离他还算远吗?就算天份机缘再差,修不了仙,这二位不也是个强大后台吗?
这可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以后还是要慎言,慎言。
“此乃贫道亲手炼制的延寿丹,可延寿二十载,就权当小友的赔罪礼了。”李林钺笑道。
“多少?!”
所有人心头大震,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一粒丹药入腹,便可延寿二十?简直闻所未闻。
出手便是仙丹,这位仙人好大的手笔!
“晚辈沈归元,多谢二位仙师!以后定当以您二位为马首是瞻!”沈归元又朝李林钺深深作了一揖,接着对后头的李林斧也作一揖。
这一礼着实是发自内心,一来让这些心生贪婪的伙夫不敢轻易动手,二来卖个乖,尊敬些总没坏处。
未等二人有所反应,沈归元朝后摆手,屏退众人,又率先出言挽留,“那王二狗本就是城中一泼皮无赖,杀了也是善事一件。二位仙师,这次闹不愉快实在是晚辈的不周到。”
“不如随晚辈前去三楼雅间,所需吃食您二位随意挑选,同前辈所说,此举乃是结缘。”
“你这后生倒是懂事。”李林斧端着长辈架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外走去。
“如此,便叨扰了。”
李林钺也不拒绝,他明白沈归元的意思。
这延寿丹于修道者,仅对开窍修士有效,况且二十载于他而言,眨眼而过。
可对凡胎而言,却是无价珍宝,千金难买。若是没有势力庇佑,就是怀璧其罪。
恰巧李林钺发现这后生靠近时,体内愤怒情绪和欣喜糅杂一体,变换自然。心中虽无感应,但定然与气运之主脱不了干系。
不如顺势为之,等寻得那气运,顺手杀了也不迟。
官府的人很快就到了,那外派小吏本来一副倨傲之态,一听静一观的大名,当场吓的失禁,草草收拾了尸首,就急忙归去。
经他慌乱间所言,这李林钺与大衍城主关系颇深,是万万惹不得的。
傍晚时分,沈归元将前因后果都跟白清交代清楚,吩咐了要好生关照那二位仙师,随后带上几个信得过的家仆直赶城北。
他在城北曾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位年轻书生,唤作徐臣颂。
他学识渊博,乃是这大衍城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只是生性散漫,不肯为官,就干脆在后院开了间学堂,为那些贫苦孩子启蒙。
这次前去,一为询问静一观,二是为那道清宗选拔。
寻仙问道两载有余,一无所获。而今日却偶得仙缘,沈归元的脑海里澄如明镜,总觉得冥冥之中,似有指引。
不如问一问徐臣颂,他饱读诗书,或许会有一番见解。
那二位仙师脸上的死气早已消除,有因必有果,而果已在王二狗的死上画了句号,死气也消散殆尽。
现在他的心头说不出的舒爽,哪有先前那副心悸憋闷的模样,必是上上吉!
想到这,沈归元掀开马车的布帘,迎着风看那繁华街头,来来往往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此二位仙师一定是我的贵人啊!”
……
“人已经走远了。”李林斧看着窗外远去的马车,眼中精光迸现,“兄长,此人与气运脱不了干系,放任离开恐怕……”
“不打紧,当务之急是要寻那气运之主。等事情办成,我只需运作一番,这里的人都跑不了。”李林钺轻描淡写地说着,手里已然攥着几张灿黄符箓。
李林斧见兄长心里有数,便不再做声。推门而出,准备下楼查探一番。
也正在此时,白清茗端着两盏茶水走上楼梯,二人的目光瞬间交汇在一起。
登时白清茗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两盏茶水洒在腿上,烫伤却并未让她产生丝毫痛楚。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似是被眼前这个道士连灵魂都看透了去。
白天店里死了人,她是知晓的,只是沈归元不想让她吓着,怕动了胎气,故而一直待在房中修养,大小事宜都是沈归元处理的。
只是身为女主人,两位仙师大驾,出于礼数她也要尊敬一番。
白清茗扶着额,强撑着想要起身,只是双腿好似千斤沉重,一个不稳又摔了下去。
李林斧站在楼梯的最上层,呆滞与惊诧之色在脸上轮番变换。
俯视间再也难掩那激动的神色,萦绕在周身的灵气此刻仿佛活了过来。
不会错的……绝不会错,那福至心灵的顿悟之感就是“气运”降临的征兆!
他们兄弟二人修习这搜寻气运之法,风霜数十载,不就为等这一时吗?
当下神识陡然飞出,猛一挥道袍,便将白清茗摄住,一道定身法术飞出,便稳住了当下的局势。随即朝后嘶声高喊,
“兄长!动手!”
话音刚落,桃李楼瞬息间熄灭了所有烛光。
成千上万的符箓自三楼一房间内冲天而起,纷纷扬扬,如漫天大雪般包围了整座楼宇。
此符阵是李林钺道基所在,灵气不散,符箓则生生不息,能够彻底掩盖这方小天地,并断绝一切外来灵气。
随着符箓覆满,李林钺于房间内端坐姿态不变,略一施术,整座房间轰然炸开,随后飘然而下。
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白皙的脸上布满冷汗,那双杏眼里藏着怒意与恨意,似是不解二位仙师为何突然暴起杀人。
“小友,多有得罪了。”李林钺微笑着开口。
单手抓向白清茗的头颅,顿时一股如火般的气息涌现。他被那无形之火灼烧,手上无伤,神魂却是猛地一颤。
二人皆是露出狂喜之色。
“好,好,好!绝不会有错,此人便是气运之主!”李林钺再也无法掩饰眼底的贪婪,丝毫不顾白清茗愈发绝望的哭喊。
手上劲力又增几分,继续探查起那道神魂之火。
他五官扭曲,状若疯魔,“这道神魂之火若是不加以炼化,将我兄弟二人烧的神魂俱灭也不为过!贫道困苦筑基五十载,如今终于有望长生大道!枯等无憾,枯等无憾!”
李林斧猛地拔剑,于白清茗头顶一寸处,横劈而过。
顿时一道金铁激鸣声响起,那道无形的凡尘锁链被斩断了,白清茗的眼神逐渐由绝望转为呆滞困惑。
李林钺单手结印,略微扬手,楼宇深处的房间内便飞出一个瓷瓶,正是先前所赠延寿丹。
瓷瓶在入手的那一刻炸的粉碎,一颗近乎白的反光的丹药静静悬浮其上。
“吃下这丹,这位小友的凡俗过往便会断绝,以后便安心做我静一观的关门弟子,从此心无旁骛,一心向道!”
李林钺目光灼灼,手指一勾,白清茗唇齿微张,将那粒丹药吞入腹中。
那三月有余的隆起缓缓平坦了下去。
一滴泪自白清茗眼底滑落,最终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