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警官……”
蓬头垢面、面容憔悴的男子,坐在审讯室内两位警察的对面,双手捂在腿里,满脸疑惑、畏缩。
“我真是掉林子里去了。那天我向学校请完假,一直待在家。直到前两天喝了点酒,神使鬼差走到山路上去了。”
年龄稍长的警察看了看男子的双眼,转头示意一旁的年轻警员。
“为什么不报警?”
“……这不是手机落家里了嘛。”
“心可真大。就没人给你打过电话?”
“我这人喜欢清静,和家里好久没联络了,平时也没什么朋友……”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两位警官翻看着纸张。时间、地点,基本都对的上,证物也有,陈词也看不出毛病。
“行了行了。还以为啥呢。拿着,回家躺着去。”老警官把手机扔给男子,起身开门。
“谢谢,谢谢!”
男子稍作迟疑后,离开审讯室。
“队长,这儿的人真爱喝酒哈,掉树林里了都不知道。”
“那是。你没瞧见那王老板都给喝趴下了?唉。”
阳光正好。唐老师走出警局,抹了抹油腻腻的脸。他打开手机相机,仔细看着自己狂放的仪容。
“噗。可不能叫学生看见。”唐老师笑着说。
以后得少喝酒。这一喝醉,一摔到林子里,自己难得的假期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好在他在学校也就是个挂职的,平时也挺闲。
两个警察把他一顿问,倒真让他有点emo了。唐老师走在回家路上,想着自己来到学校的点滴日子,好像还真找不出个朋友来;可说他清高孤僻吧,他和学生们又挺合得来的。唐老师笑着心想,也许这也是当老师的乐趣之一吧。
比如三班的秦可。哎呀,年轻女孩的活泼笑容真是治愈十足呀……
咳咳。可不能太过分,再怎么说你也是个老师呢。
“哎哟,唐老师?我怎么听说你掉沟里去啦?人没事吧?”
“谁传的沟里。”唐老师笑着说。“可别笑话我了,我得回家洗个澡。”
两人说笑后分别。尾随的私家车就近停下。
……
唐老师的生活回归正轨。有时候他还挺喜欢这种没什么起伏的人生的,也挺喜欢校园里的一切——学生、老师,年轻人和老者……他打了个哈欠,看向窗外层林尽染的枫树。
除了那些人,唐老师不快地回忆着。
那天他刚走过楼道转角,撞出来几个陌生人,尽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什么“有几个人”、“喝没喝酒”之类的。
他当时一脸懵,答了几句也是牛头对马嘴,倒把他们给急着了。好在自己溜得快。
这些搞传销的真是无孔不入,唐老师苦笑。
“唐老师,下周体检一起啊?”
“体检?啥体检?”
“校里组织的,你不知道?又喝酒啦?”
“……哦。没事儿,我自个儿去。”
唐老师总是这样疏离的人——哪怕他在言行上还挺乐呵的,并非那种不好相处的怪人。一定要找个理由的话,无非是自己喜欢安静嘛,安静多好:一个人坐在下午的书桌上,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品酒。
所以他其实有些排斥医院……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还有某些科室传出的惨叫,啊,闹心。但学校里不也很多人、很闹腾么?唐老师一边排队,一边这样思考。思来想去,可能是因为直觉上的不同——医院里的闹腾是死气沉沉的,学校里的闹腾是青春洋溢的?
难说。唐老师躺在床上,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医师走上前。
各种冷冰冰的器械在他身上探来探去。唐老师不喜欢这些,不喜欢金属冰凉的触感,他更愿意和人交谈。
“张嘴。”
“啊——”
“别眨眼。”女医师仔细查看他的瞳孔。
好吧,他也不愿意和医生交谈……医生给他的感觉同样冷。
“有啥不良嗜好?”
“……有时喝点小酒。”唐老师像个犯了小错的学生。
“拿着,中成药,护肝的。回去少喝点酒哈。”医师撕下处方,把药递给唐老师。
深色药瓶也看不出来啥。现在体检这么优惠哪。唐老师觉得医院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不过最近……唐老师走在路上,深深地打了个哈欠,到了深秋,人也困乏起来了,更不用说他平时总爱品酒,对,品酒。品品能有什么事儿?
你其实就是忍不住。唐老师笑着这么想。现在他有些理解长辈口中的戒烟不戒酒了。唐老师其实挺喜欢在自己脑海里自言自语的,他觉得这样比和人说话还要有趣。和人说话,他得笑,得有反应;和自己说话,爱笑就笑,不想笑就不笑。
是啊,他这样惯了……他又想起警察的审问。这样惯了,难道一直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唐老师刚想抬头欣赏天色,发现了这家医院对面的酒吧。
开在医院对门,有个性。不过他可不是那些深夜买醉的,他是喜欢酒,但他更喜欢在自己的地盘,一个人喝。
再说这几条街上酒吧里的酒……唉,一言难尽,可能是他嘴刁吧。
对了,听说金顺的酒厂要开到咱们县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品牌。唐老师想起新闻上的消息,心里还是有点小期待的。但是想到价格,他又有些尴尬。
……大不了吃土!唐老师心想。品酒人怎能这样轻易却步?
他迎着凉爽的秋风,怡然自得地走去。
“真是自在呢。”纤瘦的女人坐在椅子上,透过窗帘,看着走远的唐老师。
“倒是你,这几天也不敢出门咯。唉,可怜。”吴栖笑着抿了口酒。
“……你少喝点。阿雨不是让你看着他么?”
“是啦是啦。我说什么来着,手术很成功嘛。深受学生喜爱的好老师,对吧?”
“金盏菊已经接触过他,估计已经发现不对。你那手术真是不可逆的?”
吴栖又倒满了一杯。
“安啦,我以前是研究所的我能不知道?你就等着吧,咱们现在按兵不动,等他曹大老板坐不住了漏尾巴。”
……
唐老师晚上喝了药有些迷糊。早点睡吧,明儿还要——
他什么时候眯上眼的……?
记不得了。
像是踩进了泥坑,陷得好深,好深……
深的有些闷了。
死沉沉。对,他不喜欢死气沉沉。
可是如此安静……
“先生。”
嗯……小孩……哪来的小孩儿。
“先生,人都走光了,你在榜前发什么呆呢。”
吕洞宾回头,看着眼前的省试榜单。他扫了一眼,并未如愿。
呵,又不中么……
“没什么,我就看看。”吕洞宾对孩子笑着说。
乡里常说吕家生了个才子下凡,是要光宗耀祖的呀……
他叹了口气。既是感到对乡亲有愧,也因自己内心的不甘。这些偷账钻空、苛捐杂税的大老爷们,呵,“老爷”……他虽然看不惯,可如今不跻身其中,如何打扫灰尘,凭他身下这一柄长剑么?
“老板,来碗酒。”
“这不是昨儿些日子来赶考的吕先生吗?”老板娘笑盈盈地端来酒壶。
“唉,不遂人愿。”吕洞宾苦笑道。
“先生莫要烦恼。您还年轻,何愁没有官做?等您进到皇上跟前,还求您记得咱这个小店家。”
“谢谢老板。”
“哎,吕先生。”老板娘一边倒酒,一边问道。“你来咱这也有好几遭了,怎么不见你拉个朋友一起喝,给我撑撑场子?”
“嗨,老板你又说笑。我……我还是喜欢一个人。”
“看不出吕先生这样剑眉星目、行侠仗义,原来也爱独来独往哪。”
行侠仗义……初听到这个词时,吕洞宾尚还为之心动;数年时间里,他也的确多次施舍救济,救人于水火。如今趁着赶考的功夫,看遍江山,他反倒愈加平静旷然。
“吕先生要是不做官,将来想做什么?”
老板娘突然有些正经地发问,连他自己也一时思索。
“教书吧。时势黯淡,时运不济……人间种种,凭我手中长剑,也是徒劳。”
吕洞宾有些沉闷。但他重新抬头:
“我若去教书,兴许能教出些忠臣良将来,匡扶正道……啊,我又放大话了,老板见谅。”
他的笑容这样热切,清澈。
……
正道吗……
拨回思绪,罗医生打开手机,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她看见的一切,同时比照着过去的档案。
吕洞宾的笑容,使她难忘。罗医生仰头看向窗外。
……他真是堂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