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04
炽热的炉火，扑面而来，我能感受到发稍已经被炽热的丹炉融化。罢了，寒大妖怪，与君一别，竟成永诀。
一声长长的马嘶，毫无征兆的响起，我已经来不及看，去势如箭，一头撞到丹炉上。马嘶声再次响起，就在我的耳边，铺天盖地的晕眩如同魂魄消失的前兆，让我想就此崩溃算了，爱谁谁吧……
然而下一个瞬间，并未如期消失的意识，意识到有柔顺的毛发拂过我的脸颊，耳边嘶声渐逝，我勉强在巨大的晕眩中定住心神，睁开眼，却跟一匹马确认了眼神——这莫不是我行商大漠赔光老本儿最终仅剩的那匹瘦马？定睛再看，一匹符纸马，裹在半空中的一团火焰里，正在我眼前燃烧殆尽。
我勉强撑起半个身子，浑身火辣辣的疼，但万幸，来自丹炉的收押之力消失了。诶呀，不对呀，那个恶道士哀嚎的嘶声力竭，却仍在倒退着向丹炉靠近，这……难道是丹炉的法力转移到他那边去了？这是几个意思？
还有，这马，是符马，那这是……千重影？
——还没想明白呢？
淡淡的嗓音，熟悉的响起。
果然是寒大妖怪。伴随着那个恶道士，哦不，我现在莫名对他生出一丝感激，我与他本属异类，人家杀我灭我，也不能叫“恶”，对吧。那个可怜的家伙，抵挡不住丹炉转而吸纳他的法力，此时已经无声无迹，地上唯留一顶庄子巾。
月下一人负手而立正站在丹炉前。丹炉之火大明大暗噼啪爆响，彷佛有什么正在响应他的召唤。天地间就这样突然归于宁静，刚才的命悬一线如同一场噩梦，可喜的是，梦醒了，想见的人却竟然真的就在眼前。这样的劫后余生，生死边缘的重逢，泪水静悄悄的奔涌。
——你不要乱动，马上就好了。
——真的？我的马还能好？我以为它死了。
——看来还得再快点，你脑袋已经坏掉了。
眼前背影一身青色长衫，宽袍缓带，衣袖无风自动，随即丹炉内火光大炽，铜炉轰然炸裂。刹那间，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漫天金光点点中，寒转身向我走来，身后火花自天际纷坠而下，如流星陨落。
寒走到我面前，扶我起来靠在他臂弯中，随后手掌摊开，掌心一粒红色丹丸，大如鸽卵。仍是灿若寒星的双眸，冷峻的面庞上眉头微皱，这是在担心我吗？
——唵哞利嘛急急如……
说啥呢这是，光看见嘴动。臂弯中稳定温暖，事已至此，睡会儿先。
一觉醒来，出乎意料，竟然精气充盈。触目所及，轻纱粉帐，确是我自己居所的床榻。居然不是寒大妖怪那秀丽古雅的府邸，难道我昨夜只是黄粱一梦？窗外一声马嘶，听着还是我那小瘦马的声音啊，小瘦还在，这么看来昨夜终究还是梦一场。
——唉……
——为什么叹气？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一人推门而入，面容淡漠，眼中却满是温润之色。是寒，真的是他，原来昨夜毕竟不是梦，他离开三界之隙，是来寻我的吗？
——瞪着我干嘛，我脸上有朵花？
寒走近，拍拍我的头。
——脑袋清楚了么。
此时，他的脸已经模糊，我怎么又流泪了呢，不争气。
寒过来搭了搭我的脉，表情颇为满意。
——那个恶道士，道行不浅，炼化成丹效果还真不错。
——啊？你把他炼成丹了？
真是个狠人啊，那道士可不同于方圆几十里的山精灵魅，个把精怪孤魂，三界本就是爱管不管的，可人家是正经八百的修行之士，即便没有受箓入仙籍，好歹也在阎王爷的生死薄上，这成了丹药了，可怎么给阎王爷报账呢……寒大妖怪不愧是能在三界之中另辟蹊径的大魔头，这样的怪物，哪里要脸呢，他怕个啥。
——骂谁呢？丹丸可是你给吃了的。
——啊？
——不然你肉身已毁，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么能这么堂而皇之的躺这儿？
——啊……
寒不知从哪拿出张琴，拨弄两下，正是我遗落在他府邸的那张。
——你一直带着它呢？
我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窃喜。
寒不答我的问话，指尖弹调，琴声如泉，娓娓流泻。
——好吧，琴的事儿不重要，你刚说什么，我把那道士吃了？
——对，原本他想把你连同此城方圆百里的山精灵魅孤魂野鬼……总之三界不想管懒得管管不了的，都炼成丹，助他增长法力。
——真不赖，这法子简直就是没本儿的买卖嘛。结果被你半路截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那……连同此城方圆百里的……他们也是生灵啊……
——他们微末道行，加一起也不堪大用。要不是有你这种身负法力的孤魂，那恶道连丹炉也不用启。哼，凭他，想动我的人，还不够资格。
寒语气依旧淡漠，像谈论府邸中的花木摆设。指尖琴声叮咚，果然弹得不如我。
——那你是，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心中已有答案，但我真的没有自信，必要他亲口说出来，心中才安。
——你第一次找肉身附体的时候，用了玄光咒，那是我教你的，我怎会感应不到。不然你以为你那小破医馆，能赚出多少银两够你赔本儿？
——胡说，我哪有赔本儿。
——行医所得也就勉强够温饱，你还一通神操作，又是将医馆盘出，又是将换得的银两屯购了一批草药，结果北上途中被漕帮掉了包，换成了人家压舱底的陈货，到了京城，药材都砸手里了不说，倒欠了漕帮水运船资。唯一聪明的是你一直男装示人，不然可就不是卖给骆驼队做苦力这么简单了。
自认识这大妖怪以来，头一回听他说这么多话。我等他继续说，心中忐忑，不知他能否说出我想听的话？
——最后驼队遇到沙匪，你以为凭你当时的微末道行，能从光天化日之下没遮没挡的沙漠中逃出来？
——所以这一切，都多亏了你呗？
——不错，本座千重影之术，可化身万千，神妙无方。
寒从袖中拿出一纸符马，马嘶再起，正是我那匹小瘦的声音。我心中一酸，唉，这匹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一直陪着我的骨瘦如柴的可怜的马儿，终究是不能再陪着我了。继而一喜，小瘦一直替大妖怪伴我护我，寒，他心里是有我的。
——不过你倒心善，都让恶道士逼到绝境了，也不肯撤了你自己布结界的符咒。是怕拼死一击殃及周围无辜？可这样一来，我这符马便进不去了。
——所以，你只好自己现身施法。
——不过你也算因祸得福，服了那恶道士炼化而成的丹丸，道行精进不少，从此便可不必再找肉身附体了。
寒不再说话，低头抚琴。我斜靠床头，一阵山风吹来屋外缕缕竹叶香，屋内幔帐轻舞，寒衣袂飘飘，夕阳透过窗外竹叶的缝隙，温柔而羞涩的将残红洒在地上。昨夜殊死恶斗，如今岁月静好。
好心真的有好报呢，我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