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昼。
一声响亮的惊堂木过后,颂朝殖民地02号星球居理署开始审案。在这片长期安定和谐的土地上,本不该出现如此极端恶性的伤人事件,所以各署都派出最精锐的官员负责此案。
裁决卿:人犯孙裕,你被控诉“袭击官府衙役罪”和“危害星球安全罪”,是否认罪伏法?
孙裕:不认。
裁决卿:人犯孙裕,你可以接受居理署指派的官方讼师援助辩护,也可自行辩护,要何种选择?
孙裕:自辩。
裁决卿:请搜证卿依次传唤证人,并展示证据。
黎搜查:有请苦主任捕快入堂。
任义:小的名叫“任义”,见过各位大人!古往今来仁义前,一马当先任义现。旧曲新谱谁家唱,三载绕梁独自赏。我的兴趣爱好是骑马和沐浴时唱歌,在衙门里负责宣传文案撰写和广告物料制作,代表作有《衙力山大》和《天之衙,地之角》,这两部十年前就已风靡星球的经典艺术作品。
黎搜查:相信任捕快在衙门里一定是非常优秀的差役,在抓捕犯人和救助良民方面都有突出的表现,行事和人品都有口皆碑。请你据实陈述,人犯昨天是如何对你造成伤害的?
任义:回大人的话。昨天早上,人犯被抓进衙门审讯,不仅油嘴滑舌、奇腔怪调、顽抗强拒,还故意等到晚上差役们都下班了,要求与我去院子里一对一单打独斗,甚至立下赌约——如果他赢了,我们就要放他走;只有他输了,才愿意完全坦白。
黎搜查:等等,这明显是人犯破釜沉舟的挑衅,你不会接受了吧?
任义:无妨。我可是颂朝精英中的精英,怎会败给区区社会垃圾?不料那厮竟然使阴招,从背后偷袭我,真真是可耻、可恶、可恨至极!
裁决卿:不愧是我颂朝的资深衙役,即使面对狡猾恶徒也不卑不亢。
黎搜查:等等,你说他偷袭你,具体发生了什么?
任义:当时,只见那厮手持长棍摆好架势,杀气十足地朝我突刺。但我可是颂朝精英中的精英,毫无畏惧地面对面迎战,看准时机果断躲开,刚准备出手反击,后脑勺就被狠狠偷袭了一下。
孙裕:异议!你躲开的瞬间,敌人身处你的侧边,不可能从你的背后偷袭你。
黎搜查:异议!武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即使在任捕快的侧边,也一定有办法打到他的后脑勺。其实很简单,只要突然转身旋棍即可,连我都能想得到。你自幼习武,还曾报考过衙门想当捕快,怎会不知?
裁决卿:任捕快,请你在衙门大院图上标出你和人犯当时的站位和朝向。黎搜查,请你配合一下,演示出人犯当时的走位和技巧。
任捕快:昨天晚上,人犯站在我身前两米处,突然刺出长棍被我躲开后,来到我右侧位置,再猛然转身挥打,随即击中我的后脑勺。
黎搜查:请你把最后一击“重点”说明清楚。这很“重要”,将直接关系到案件的审判结果。
任捕快:是,大人。人犯这招,正是当年西呑寺住持百川大师的成名绝技——逍遥一扫。追根溯源,他们曾多次私下有所勾结,所以连野史正文那种邪魔外道也都被藏于寺中!要是光明正大的君子对决,我绝不可能被那阴沟里冒出来的小崽子打成“重伤”!请大人们为我伸张正义!
孙裕:异议!根据验伤报告显示,任捕快只受到了轻伤,根本不是所谓的重伤。
黎搜查:这份是更新后的验伤报告,你认真看看,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任义后脑受到“重度”打击伤害。好好记到你脑子里去,别再一脸无知地装无辜!
孙裕:异议!搜查官员伪造证据!
裁决卿:反对无效。这份报告由顶级医所盖章担保负责,具有足够的呈堂效力。不过,客观公正地说,正如搜查卿描述,当时苦主正处于“被人从背后偷袭”的状态,并不能百分百确认袭击者就是人犯,也可能存在其他人实施了该犯罪行为。而且,关于逍遥一扫也只出于经验上的猜测,目前为止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才能够定罪。
黎搜查:裁决卿言之有理。请第二位证人——昨天午夜被抓获的窃贼,入堂。
裁决卿: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窃贼:回大人的话。小的“晓齐”,昨晚刚好在做梁上君子,目——
黎搜查:等等,窃贼就是窃贼,小偷就是小偷,说什么“梁上君子”?别以为换个辞藻就能掩盖你的罪行,一切最终都交由裁决卿定夺,赶紧趁此机会好好表现!
晓齐:是,大人。小的说错了话,马上改口,马上。昨晚,我刚好在寻寻觅觅着找东西……
黎搜查:等等,开门串户撬锁跳窗之流,说什么“寻觅”?又用奇奇怪怪的辞藻扰乱公堂,我看你是不想争取立功减刑了!
晓齐:小的想,大人,小的想立功。马上掌嘴,马上。昨晚,我刚好在到处偷东西,恰巧途径衙门大院屋顶,目睹了整个案件的全过程。彼时,人犯和任捕快一起走进内院,看样子像在约架。前期一番互相试探过后,人犯摆出架势,试图用长棍攻击。
孙裕:等等,你如何确定当时在院子里的人就是我们两个?
晓齐:当然是亲眼看见的。
孙裕:异议!当晚月色昏暗,你躲在屋顶之上,距离地面十分遥远,不可能看得清。也就是说,在你眼里,院子里的两个人就只像是两团漆黑的阴影。
裁决卿:人证,你真的看清院子里的两个人分别是人犯和苦主吗?休得撒谎欺瞒!
晓齐:其实……我是入堂之后,看到他们的轮廓,感觉很像昨晚那两个人,才这么说的。
裁决卿:“既然如此,人证,快修改你的证言!”
晓齐:是,大人!昨晚,一个手持长棍的人先发起攻击,被躲过之后,突然转身回扫,打昏了另一个人。至此,小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呐!望大人明察秋毫!
黎搜查:裁决卿,重点不在于人犯的音容样貌,而是这番证言推动案情的侦破工作更进一步:从任捕快背后袭击的人,和用长棍突击任捕快的人,确实是同一个人!
裁决卿:话虽如此,但还未及“铁证如山”的程度——若是有人能在一个非常接近他们的位置,非常清楚地看清袭击者的容貌,那就非常完美了。
黎搜查:裁决卿,这位窃贼已经如实表述了他所看到的事情经过。如果您认为仅此还不足以定罪,我们可以传唤第三位证人。
裁决卿:既然还有第三位人证,那速速把他请出来吧。
黎搜查:这位证人,她亲眼目睹了行凶全过程,能提供非常清楚明确的证言,证明人犯就是袭击苦主的凶手。请昨晚在衙门里做卫生的清洁长入堂。
孙裕:〝!〞
黎搜查:清洁长,你可要如实交待,万万不能撒谎欺瞒裁决卿那双如明镜般透亮的慧眼,否则衙门下个月的俸禄条里将不再有你的名字!
清洁长:小的名叫“晓净”,是衙门里卫生保洁的总负责人,见过各位大人。不止昨天,其实每天夜晚,我都是最迟离开衙门的人,因为要最后做一轮全面彻底的检查才能保质保量。尤其是昨晚,衙门里还关着这么个脑子不清不楚的人犯,衣衫褴褛脏污,生怕他乱涂瞎碰、随地吐痰、口喷芬芳什么的,毁了我千辛万苦的工作。无论是果盘、纯净水、垃圾桶还是桌椅话机摆放,都是根据人吏部下达的标准精确陈列在指定位置,分毫不差。所有设施设备上的保洁工作,也都完全依照标准做到一尘不染。大人们呀,私下跟你们说:我可是非常热爱这份工作哒,毕竟当年好不容易考进来,坚持数十年才升到这个岗位,现在是倍感光荣又珍惜啊!
黎搜查:清洁长,言归正传,把你昨晚在院子里看到的情景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晓净:是,大人。昨晚十点整,我一如既往地对衙门从里到外进行最后一趟巡逻检查,保证每个角落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在我即将抵达内院的时候,看到任捕快押着人犯也往那儿走,于是立即停下脚步避让,心想:『这下好了!他们要是碰到院子里的盆栽或武器,我还得重新再去摆放整齐,看来今晚又能主动加班。又是个为颂朝鞠躬尽瘁的天赐良机,简直太棒啦!』正当我路过院子出入口之际,看到人犯摆出架势,突然冲出去用长棍捅任捕快。
孙裕:等等,你当时看清脸了吗?真的是“我”朝任捕快移动吗?
晓净:手上拿棍子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确定是你,我看得清清楚楚!
孙裕:那就奇怪了,我怎么没看到你呢?按理说,如果——
黎搜查:当时,你浑身邪气、全心罪恶、满脑歪念,眼中只有伤害任捕快,当然对外界熟视无睹!
孙裕:异议!内院小门只有一个人宽,如果你真的在入口,形成三点一线,不可能看得到脸。
黎搜查:〝!〞
晓净:搜查卿,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说时迟,那时快,人犯的攻击一下子就被躲过,我其实是在那个瞬间看到了他的脸。
孙裕:等等,你只在漆黑中看到短短的一“瞬间”吗?
黎搜查:清洁长,你这个解释非常合理,别理他,继续。
晓净:但人犯太过阴险狡诈,突然转身朝任捕快的后脑勺攻击,把人打昏在地。
孙裕:等等,你怎么知道袭击任义的人就是我?
晓净:你先面对我,然后转身了,这个人不是你还会是谁?!
孙裕:如果你当时面对着袭击者,他只一“瞬间”就“突然”转身,意味着你几乎只能看到背部。
黎搜查:人犯,太强词夺理了!连如此明确的证言都要详细讯问!
孙裕:异议!真实的原因应该是袭击者当时根本没转身,没从背后偷袭任义,才给了你足够的时间看清。也就是说,搜查卿的推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晓净:〝!〞
黎搜查:〝!〞
裁决卿:〝!〞
黎搜查:你说什么?!哈哈哈~裁决卿,人犯这是承认了他曾经和苦主在院内一对一单挑,随后,前者就对后者造成了重度伤害!哈哈哈哈哈~真是万万想不到啊!你呀你,机关算尽太聪明,最后竟然自己亲口认罪伏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败给一个区区清洁长的滋味,不好受吧?
孙裕: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只说“他当时根本没转身”,可从来没说袭击任义的人就是我。
黎搜查:现如今证据确凿,你仍不知悔改,竟还敢继续狡辩,真真是罪大恶极!裁决卿,我恳请速速下达判决,对这厮处以极刑!
裁决卿:清洁长,既然你当时目睹了全过程,请问昨晚衙门内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晓净:这个……那个……其实……
孙裕:晓净,你只是在配合他的推理做伪证!
黎搜查:伪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裁决卿,请容许我呈上关键物证——本案的凶器——长直木棍。准确地说,是已经断成两截的带刺木棍。
裁决卿:速速把凶器展示出来。
黎搜查:大人请看,这根木棍,正是人犯用来攻击苦主的伤人凶器。由于造成任捕快重伤的那一下太过凶狠,在人犯偷袭的当下,就令它断成两截。细看这断裂损毁之处,细长木刺如匕首般锋利尖锐,得益于天赐我市的优质素材,却被险恶之人利用,毫无怜悯地划破任捕快的脖颈。上面留存的指纹,与人犯一模一样!其手段之残忍、用心之歹毒,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伤痛与诊金事小,但若是因此寒了万万衙役的正义之心,我们居理署难辞其咎!!故,特请大人明鉴,务必还勤劳勇敢的任捕快一个天理公道!!!
孙裕:异议!我——
裁决卿:其心可诛!其罪可死!!其首可斩!!!本官在此宣判:人犯孙裕,行凶证据确凿,伤害衙门差役罪,成立!此间暂时休堂,原定于明天审理的另一宗罪行,考虑到人犯态度恶劣、手段残忍、性质严重,特别提前至今晚开堂,留待诸位晚膳过后再做商议定夺。退堂!
孙裕被押回牢房,捡起地上的营养糕,抠掉粘灰的外层。
狱友听完这段故事,不禁替对方惋惜又打抱不平:“孙兄,既然你说清洁长在做伪证,那当时为何顺着她的话反驳,而非道明真相?”
“因为她当时的证言有漏洞,与其直接讲出没人信的真相,不如先戳穿她。等谎言不攻自破后,我再说出事实才有人相信。现在回头看,也许那正是居理署为我埋下的陷阱——我的反驳等同于自掘坟墓。官府里不愧都是人间精品,我等凡夫俗子终究力有不逮。”照理说,孙裕此时本该捶胸顿足,却意外地淡定冷静,仿佛在与老友回顾往事。
“还有那裁决卿,竟然轻易被三言两语煽动情绪,如此武断地禁止你继续发言,想当然地认同了搜查卿的猜测,还给出了极端的判决。而且你也是案件证人之一,怎么连上证人席的资格都没有?!”
“吃一堑,长一智,等到下半场,我准备调整自辩策略。虽然结果肯定还是一样,但至少要争取到一线生机,拖过今晚,别被判斩立决。”
『纵然强硬如孙兄,在临死之前,也难免祈望能多活一阵子呀。』好奇心像灯下飞舞的小虫萦绕在狱友脑中挥之不去,反复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开口发问:“孙兄,既然你是无辜的,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内院只有你和任捕快两个人,如果不是你对他造成了伤害,那凶手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