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快起来……’
“丝黛拉,快醒醒!别睡了!”
那一声声地呼唤,将她从那黑暗唤醒,她得以睁开双眼。
她不知为何,已经躺到了大床上,裹着被子。
金发碧眼的那个男人,他所熟悉的卡尔,正神色焦急地坐在她的身旁。
“呼……还好,看来还没死……”卡尔见状,大大地松了口气,说道。
“卡尔先生……你这是……”
丝黛拉以右臂撑着身躯,尝试起身,然而却一时吃痛,反而摔回床上。
“哎!不要动,你又犯了那阵抽搐的病,现在不能动的。“
“你这女人……真是……总是这么倔强……”
卡尔习惯性地抽出烟杆,下一瞬间,他又默默地将其收回怀里。
“卡尔先生,怎么不抽烟了?”
“……你都病成这样了,在病号身边,可不能抽烟啊。”
“呵呵……我哪里有那么娇贵,您尽情地抽吧,没事的。”
二人犹如老友一般,轻松自然地闲谈起来。
“像我这种,穷人家养大的女孩,饿不死就不错了……”
丝黛拉轻轻地摇了摇头,半带自嘲地回应道。
“又来了不是……你现在都四百岁了,哪里还像当年了……”
“你这老命,可是跟我有关系的,要学会爱惜自己啊。”
卡尔坐上床头,他静静地于此陪伴着她,足有一天一夜。
他听见了她的声音,在那深夜时分,她呼喊着一个名字,不止一次。
“你……又想到了你妹妹,对吧……?”
卡尔轻声叹息,他对着丝黛拉轻声问道。
丝黛拉笑了笑,并未回应,但他从她的脸上已经明白,一切无需多言。
“那块怀表,我放在这里了。”
卡尔拉开那床头的抽屉,在那其中,便是那块镀金怀表。
它静静躺着,与那镜子女巫相比,如出一辙。
丝黛拉挪动了头,那双眸向着抽屉看去,渐渐失去亮光。
她那嘴角微微抽搐,那副笑容变得僵硬、反常,令人看着很不舒服。
“想哭的话,就尽情的哭吧,这是女人的特权。”
“你啊……有什么事,总是一股脑地装在心里,和老男人们一模一样……”
“这样的话,对身心可是很不好的。”
卡尔如过来人一般,给出建议;他摆着那所谓的男人风范,大大咧咧地靠上床头。
丝黛拉闻言,那抽搐的嘴角随即稳住,她回复原样,与往常一样。
“没什么……只是,有些睹物思人,倒也难免。”
卡尔盯着那名颓废之人,她的双眼,紧紧地锁在那副怀表上。
“我今天,又一次遇到了那个男孩,斯黛拉……”
“那真是巧,卡尔先生。”
“他带着那个女孩,来到了地下黑市,想要雇佣能人,去探查贵族的情报。”
“斯黛拉,我接下了这份工作。”
卡尔一字一句地强调着,即便她身心俱疲,但有些事情,是无法通过逃避解决的。
“……所以,你告诉我这件事,是有什么用意呢?”
斯黛拉依旧盯着那件旧物,是她的妹妹于生前时,最喜爱的那副怀表。
“六十年前,我遇到过一名诗人,他是海外来客,来自东方。”
“那一天,我们聊的很尽兴,他和我有着相似的过去,我们变成了酒友。”
“他有过一个女儿,芳龄十六,极其美丽,被那当地的贵族看上,试图逼婚。”
“他的女儿不愿接受,最终跳崖自尽,而他因此受深受丧子之痛。”
卡尔缓缓张口,那六十年前的一抹时光,经由他的倾诉重现,栩栩如生。
“我问他,【你是如何挺过来的,在你的脸上,我看不出任何悲伤】。”
卡尔低下了头,那双眸渐变暗淡,无神地盯着地板,淹没于阴影之中。
“他说,【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日子,还要继续】。”
“如果,善良的她依旧在世,她也会如此期望……”
斯黛拉的身躯微微一颤,这一句话,让她首次感同身受。
她用力地扯上被子,将脸藏在被褥之中,整个人缩成一团,微微抽搐。
“斯黛拉……听我说……”
“我知道,在一百年前,你已经失去了一半的心。”
“而她的离去,更是让你痛上加痛,我知道……你对这片土地、这个世界,都有仇恨……”
“但是,这份仇恨,不应该被你用来折磨自己,斯黛拉。”
卡尔将手搭上被褥,在她的腰间拍了拍,似安抚着恐惧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
“如果伊芙琳还活着的话,想必,她也会说一样的话……”
世间万物,皆有终焉;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关联,皆有始有终,自成一环。
它是本质,又是真理,卡尔通过血的教训,终于认清世界本质。
“我的儿子,也是在一百年前,受恶魔之害而死。”
“正因如此,斯黛拉。”
“为了令那些人,那些如同伊芙琳、格伦一样无辜的人,坚定信心……”
“现在,这个时候,你我二人便不能败,亦绝不可倒下。”
卡尔煞费苦心,尽心尽力地劝诫着她。
“斯黛拉,这是战争,战争的开端与结束是无意义、无秩序的。”
“当作为玩家,加入战争游戏的那一刻起,就已无退路可言。”
“斯黛拉,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个道理……”
“毕竟,对抗地狱的战争提案,正是你所提出来的。”
没错,这是战争;战争无谓缘由、对错,参战各方各有道理,若想理论是不可能的。
若想结束战争,唯有对应地诉诸武力,以武力迎敌,才是唯一答案。
斯黛拉——冰海女巫、镜像占卜师,便是这战争中,人类一方的首脑,是指挥员。
然而,大战将至,身为指挥官的人若先行倒台,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斯黛拉,你可以随意地哭闹,这都没有什么问题。”
“是人便有情绪,这无可厚非,但这场战争很需要你……”
“所以,你不能崩溃、不能放弃,不能因为已死之人,而放弃生的希望。”
舍弃执念,选择生者——这等行径谈何容易,哪里可能说忘就忘。
然而,这与卡尔所期望的,也恰恰不同。
“那个少年,我已亲自交流过了,是个人品优良、人格完善的人。”
“可以说,是很多人理想当中,那个不可求的【希望人格】。”
“……卡尔先生,你是什么意思,请明说吧。”
“我知道,你话里有话,还请明示。”
斯黛拉缓缓转过头来,这一次,她不再注视着那块怀表,而是望向了他——那位老友。
卡尔随即起身,他在她的面前,屈膝下跪。
“斯黛拉,我求你……”
“暂时放弃那份仇恨,理性地与他合作,拜托了……”
他这一生,从来很少对着他人下跪,就连那教廷所崇拜的神,他也从未为其下跪。
但这一刻,已经无关个人尊严、荣辱、仇恨。
“请容我代表人类,所有人类……拜托你了……”
而是为了,名为【人类】的这个种族,为其可持续的未来,屈膝下跪。
那至高的荣誉,所谓的【天选之人】。
从古至今,从来不由一人独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