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仁听法直自称是醉峰门下老六,一时竟无语凝噎。
没想到他的猜测居然成真了,法直师兄竟然真的是师父于十三代收的徒弟。
他瞬间想起兰城道观中,法直师兄对师父的态度颇为恭顺,而且,无论是师父忽然变卦收他常仁为徒,还是任性地命令法直师兄送自己回宗门,其实都给法直师兄造成不小的麻烦,可法直师兄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而是顺从的一一应下。
要知道,法直师兄虽然称师父于十三为“师叔”,可法直师兄是丹鼎峰的人,师父是醉峰的峰主,一位醉峰峰主能任意使唤丹鼎峰的人,怎么看都很奇怪,直到发现法直师兄名分上属于醉峰,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他还想到,从兰城到云山剑宗的路上,法直师兄处处照顾他,面对左剑事的质询颇多维护,山门口又引他上醉峰,如今比剑大会上又来寻他,若说只是相识数月的熟人,这些行为难免表现得过于亲切,若是二人名分上是同门弟子,那么师兄处处关照师父的关门弟子,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常仁想了想,决定还是称呼法直为“师兄”,叫“六师兄”怎么想怎么古怪。
“师兄,师父代收徒弟的事,你了解多少呢?”
法直意味深长地看了常仁一眼。
“十三师叔的弟子份额是九名,你是师叔的关门弟子,至于其他人……”
说到此处,法直顿住不言,沉吟起来。
常仁知趣地耐心等待。
良久,法直轻叹一声,说:“其他人是谁,你不知道也罢。退一步想,就算知道又能怎样?都是各峰弟子,都有各自的生活,而且十三师叔又、呃、又比较出名……”
法直下意识看向某处,常仁跟着法直的目光看去,看到广场边缘属于醉峰的高台上,那座唯一的破旧窄小的亭子。
法直字斟句酌地说:“他们有些人对十三师叔其实,呃,颇有微词,你若贸然寻上门,只怕不美,唉,不提也罢。”
常仁默然,随即展颜一笑,说:“师兄多虑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并无其他想法,别人怎样,与我何干?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好好看看此间的比剑呢。”
法直微笑点头:“师弟所言甚是。”
常仁将注意力转到广场上,此时,四处都是宝剑相击发出的剑鸣,以及围观人群或赞叹或惋惜或惊呼的声音。
方才常仁与法直交谈时,耳边吴岚长老报数的声音一直没停过:
“一三一一和四七二,二十六号场地;六一和五四七,十五号场地……”
常仁先前还听到,有几个数字不停地重复出现,显然是在比剑中取得连胜。
常仁说:“这位吴岚前辈好厉害,从大会开始以后没停歇过。”
法直笑道:“吴岚师伯不仅要记住所有获胜的选手和场地,还要安排修行年份相近的弟子做对手,论心算,吴岚师伯可排宗门前三,这项工作也只有他能胜任。”
常仁信步走到一处场地旁观看。
场上比剑的是两名年轻男弟子。
两人持剑对立,相距两丈,稳如青松。
两名男弟子身后,各有数名同门师兄弟在身后小声提点,鼓劲助威。
场地中央的一位宗门师长淡淡地说了一句:“开始。”
两个人迅速接近对手,转瞬间连拼数剑,无论是出剑速度和闪躲身法,已经大大超越一般人类的极限。
不过几息之后,其中一位弟子剑尖离对手咽喉只有几寸时停手,另一位立刻收招认输,彼此行了一礼,败者退下。
裁判的宗门师长冲着吴岚的位置小声说了一句,常仁猜测应该是以传音入密之法告知了此间场地比剑结果。
吴岚立刻安排好下一个对手,如此反复不止。
常仁又看了几场比剑,发现比剑过程十分迅速,往往眨眼间便分出胜负。
原本他以为一千多人参加的活动可能召开几天的时间,照现在的速度,也许今天就能结束呢。
常仁还听到,吴岚师伯报数的频率越来越慢,其中几个数字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其中“一”和“一五七二”的次数最多。
常仁不禁莞尔。一个的号码是头名,另一个的差不多是末尾,都是两个连胜最多的人。
忽然,常仁想到某种可能,想起那个和他并肩登山,远远落后于登山人群,最后御剑飞走的年轻人,还有他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
正好,常仁听到身旁不远有人惊呼:
“看,那个一五七二已经连赢23场了!”
又听到一名女弟子对女伴说:“那人生得还蛮可爱的。”
常仁转头看去,其中一处场地已经围聚了许多人,正发出嘈嘈切切的议论声。
常仁笑了笑,几步走过去,发挥前世挤公交的泥鳅神功,挤入人群,在一连串的抱怨声中,终于挤到人群前面。
果然是他。常仁心想。
跟常仁并肩登山的那位年轻弟子随随便便地站在场地一头,望着天上的一处云朵出神,看他脸上淡淡的笑容,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看另外那个人,年纪看上去好大呀,居然修行不到十年吗?”
常仁听到人群中的议论,看向场地的另一头,微微一惊。
年轻弟子的对手是一名留着络腮胡子,年龄大约四十岁的中年汉子。
人群继续议论。
“这个人我知道,山脚的剑堂住了七年,算是里面修行天赋最高的,听说五年前仙鹤峰孙长老的弟子有缺,就选了他填补进来。”
中年汉子气度沉凝,双脚不丁不八地立着,单手执剑,气机隐隐锁定对手。
中年汉子原本是一名武学奇才,从幼时起连遇名师指点,习得一身出神入化的内外武功,二十五岁那年,更是一举夺得武林盟主之尊位,受到大楚王朝皇帝陛下接见,御赐“天下第一武士”之封号。
身为一名武者,他在世俗间的荣誉已达到巅峰,随后他认为自己应有更高的追求,毅然投身到云山剑宗的剑堂,渴望迈入修行的门槛。
后来,他拜入孙长老门下,勤学苦练,不过五年,已是通明巅峰修为。
方才的几场比试,中年汉子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和不俗的修为,一路连胜,直到站在他的对手面前。
那位年轻弟子被对手虎视眈眈地瞅着,没有丝毫紧张之感,姿势仍然那么放松,眉眼仍然那么闲散,忽然间,他的胸膛提起一口气,两个腮帮微鼓,而后缓缓咽下,看样子,竟是咽下了一口呵欠。
中年汉子死死盯住对手,在他看来,对手全身满是破绽,可不知为何,对手也给他带来极度危险的感觉,这是年轻时武林拼杀中磨炼出的一种直觉。
他知道自己极有可能不是眼前那位年轻弟子的对手,不过那又如何?他放弃俗世间的荣华富贵,就是为了追求更高层次的修炼。
他决定,就算不敌,也要战得轰轰烈烈!
当宗门师长说了“开始”,中年汉子全身上下骤然发出一阵密集的爆栗声,那是俗世一门内功叫做“易经洗髓功”,中年汉子的敏捷和力量因此迅速提升一大截。
只见他暴喝一声,抬手一挥,竟然将手中铁剑投掷出去,直刺年轻弟子面门。
这一手投掷功夫,是武林中一种极其高明的手法,叫做“摘花手”,一剑掷出,锁定了年轻弟子的所有退路。
中年汉子又发出一声大喝,一纵身,速度竟然比掷出的铁剑更快。
他双手握住飞剑,挺身刺向年轻弟子,看上去竟要以铁剑速度加上自身冲力,将年轻弟子毙于剑下。
场上的宗门师长微皱眉头,轻叹一声。
年轻弟子还是那副闲散模样,面对中年汉子狂风骤雨一般的舍身一击,他似乎是刚从微醺的甜梦中清醒,收回望云的双眼,向场间投来一瞥,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动。
中年汉子身形骤停。
他的眉间一寸处悬停着一把纤细的飞剑。
不过一息,中年汉子便败了。
一时间,场上鸦雀无声。
年轻弟子像场上的宗门师长一样发出一声叹息:“可惜了。”
中年汉子颓然跪坐于地。
他本人也清楚,自己入门太晚,虽习得一身出神入化的内外武功,但缺乏自小打下的道基,通明巅峰境,恐怕就是他这辈子的终点。
机缘如此,命中注定。
此前连胜的二十多场,年轻弟子都是单手执剑而胜,直到面对那位通明巅峰境的对手,才用出了飞剑对敌。
只有化道境才能御使飞剑,而眼前这位年轻弟子修行不过十年,便已有化道境修为,他究竟是谁?
有知道宗门内情的弟子已经喊出来:“周子航,你是周子航!”
云山剑宗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弟子之一,合一大陆出名的修行天才,周子航没有因为被人认出来有丝毫反应,还是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
几名女弟子捂住嘴,齐齐发出惊呼,露出一副粉丝见到偶像的花痴模样。
然后,周子航看到常仁,冲常仁亲切地挥挥手。
人群的目光哗啦啦一下全都转到常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