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又名巧月,只因七月七日牛郎织女相会那日别名乞巧节。历岁到了这个日子,长安城中未出阁的娘子们都会登上高楼,穿针乞巧,以向天女求得一双巧手,日后好以相夫教子,做一名贤妻良母。
卫宅西厢院中,卫家姊妹正同几位使女们一道,检查昨夜准备的喜蛛盒。
“怎么样?”卫七雁不太敢看蜘蛛,便将锦盒交给使女月莲,但她脸上的兴奋之情明显压都压不住。
使女月莲小心翼翼地打开七彩锦盒,啧啧赞叹,“恭喜娘子,贺喜娘子!这蛛网结的可比往年都密!娘子今年定能觅得良婿,当上人人羡慕的贵夫人!”
“就你嘴贫。”卫七雁面上骄矜,但内心却难掩喜悦。
这喜蛛应巧也是乞巧日的一项传统风俗:在七夕前夜少女们各抓一只小蛛置于小盒中,隔日再打开查看,看谁盒内的蛛网织得更密,谁就得巧多。卫七雁虽然怕蛛虫,但亦会每年都做一次,只求能讨个吉利。
忽然间,天上浇下一泼水来,将卫七雁从上到下淋了个浇透!
月莲惊呼:“娘子!——快来人,拿汗巾来!”
使女们手忙脚乱地为卫七雁擦拭,卫七雁睁眼猛抬头,正看见二楼七窈小祖宗捧着个翻倒的白瓷碗,倚靠在栏杆边,脸上全是无辜。
“对不起七雁,我手滑了,不是故意的……”
“卫、七、窈、你给我等着!”
“啊——救命,七雁要杀人了——”卫七窈哪里会乖乖等着挨打,一溜烟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哇啊,二娘的蛛虫真厉害,这蛛网竟然结得这么密!”
卫七雁正想上楼追人,突然听到一旁花犁的惊叹声,便向她们走近。
她一眼便看见卫七妍手里的锦盒里蛛网密密麻麻,密到连蜘蛛的身影都看不见。才一夜之间,就能结成这样,简直像得了神明庇护。这样的好兆头若放在别的娘子身上,谁不乐开了花,但卫七妍却表情淡淡的,显然完全不在意这些。
卫七雁觉得可惜,又觉得不甘,便笑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二妹秋后便要及笄了吧?”
七妍冷淡地关上盒盖,应道:“嗯。”
七雁恭贺道:“那可不正赶上了么!这喜蛛结得这般巧,正预示着二妹,不日便会收得如意郎君啊!”
“多谢长姊美言了。”七妍略微笑笑,虽说她平日里就是这么一副表情,就算是在身为父亲的卫仆射面前,也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七雁看得出,今日的二妹不比平常,冷淡之余仿佛还多了一层忧虑,添了一重心事。
七妍有心事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是个习惯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主儿,加上七妍同青律一样都是继室安氏所出,在侧室所出的卫七雁看来,永远与他们隔着一道天堑,更不敢与他们过多亲近。于是当下,七雁便一句话也没多问。
七月七日是乞巧日,同时又是朝廷规定的一年一度的晒书节。此日大小官员皆得休假一日,三省六部以下更会得皇帝赐金若干,以备各家举办“晒书会”宴席之用。
天气晴好,卫宅东厢院内铺陈着一列列桌案,仆人们正将书籍卷帙从书房内搬出,摊开摆放在桌案上。这些都是卫仆射和卫青律的藏书,陈年压箱底的旧书自带了一股霉味,仆人们掸着书封上的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咳咳……真是多谢了,韩兄,今日还麻烦你来帮忙我晒书。”卫青律一边擦拭书卷,一边赔笑。
韩雪堤坦言:“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在家中也闲着无事。能给卫仆射帮上忙,顺便还能看到卫宅浩如烟海的藏书,也是我的荣幸。”
其实所谓的帮忙,也不过是带上家中的仆人过来给卫家打下手。韩雪堤本人只是在一案一案的书卷间游走,碰上感兴趣的,随意翻阅几页罢了。
韩雪堤和卫青律不同,并不是一个醉心功名之人,像“晒书节”这样的日子他从不会大费周章准备。而每年的这个日子,韩尚书都要进宫与君臣同庆,留韩雪堤一人在家,也落得无聊。碰巧卫青律一大清早便登门相邀,韩雪堤便欣然接受了。
和卫家的几个子女不同,韩雪堤虽有一名兄长,但不仅年岁长出他许多,更在他九岁时便外放做了官,这么多年来除了进京述职的日子,便很少得见。韩家长子无能,只当得个小小县令,而韩尚书却有军功加身,不仅管过兵部,还几次担任朔方军节度使,甚至亲自带兵打过突厥,因赫赫功名累封中山郡公。
韩尚书信奉虎父无犬子,奈何长子已难成大器,便将所有期望都寄托在了幼子韩雪堤身上。韩尚书希望能他能像自己一样,兼修文武,先以科考入仕,再请武职建功,扬其良将门风。然而韩雪堤自知志不在此,这些年只要他待在家中,待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便觉得喘不过气。
以前韩家住在大宁坊的时候,虽有广平郡公府和宁王府为邻里,宋沏雪与李琎亦时常与他往来,但两人毕竟一个是女子,一个是王爷,韩雪堤的辛苦他们无从体会。如今韩家搬到了崇仁坊,结识了热热闹闹的卫青律一家,终于为韩雪堤的日子增添了一抹亮色。
韩雪堤很羡慕卫家这几位兄弟姊妹,羡慕他们成日无忧无虑、打闹嬉笑的样子,好像没有任何人会逼迫他们去干不喜欢的事。自从进了卫家私塾,韩雪堤自觉似乎连读书都成了一件快乐事。因此哪怕是没有课业的日子,一得着机会,韩雪堤也喜欢往隔壁来。
只不过乐趣之中,总是不得不伴随着一些麻烦……
“韩郎?”
正想着,这麻烦说来就来了。
韩雪堤转身,看见卫七雁正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韩雪堤行礼:“卫娘子。”
“韩郎今日怎么来了?宋娘子呢?”
即便一早就知道自家姊姊擅长装模作样,但看到卫七雁这番明知故问,懵懂无知的神态,卫青律还是被吓了一跳。
韩雪堤道:“沏雪同宋伯父一起进宫去了。”
每逢过节,圣人总会传召些高官家眷进宫,与皇家同乐,今日便是如此,宋沏雪和李琎俱在宫中。说着,韩雪堤脑海中又浮现出今早宋沏雪在他家门口被连拉带扯地拖走时,那含情脉脉、楚楚可怜的表情。
“原来如此。”卫七雁其实早就打听清楚了,才拜托弟弟借口晒书将韩雪堤请来。说着,她不动声色地斜眼扫了一下卫青律。
卫青律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明白大姊想要与韩雪堤二人独处,但一时又找不到借口离开。
“律哥哥,我来找你……”“玩”字还没说出口,卫七窈一看到卫青律身旁的韩雪堤,就吓得噤了声。
救星四妹啊!卫青律如获大赦,“七窈,你来了!”
韩雪堤霎时笑意满盈:“见过七窈妹妹。”
卫七窈理又不想理他,逃又逃不得,只得干巴巴地道:“你、你怎么又到我家来了?你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