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前,穆昭终是落下泪来,滴进深雪里,霎时之间,整个腾玉城的雪都融了,全是她的泪,灼伤我双脚。
“姑娘莫心伤,今后会好的。”阿茫低声道。
“……是,会好的。”
一切为穆氏荣耀,而生而死。
“对呐,欢喜些,”阿茫笑道,炉火映着她的面颊,如一壶尚温的酒般醉人,眼睛也亮极了,瞥着我手中的簪子,“娘娘送的这真是好看,奴婢帮您试试。”她拔去先前穆玉给的金簪,含笑为我戴上——
耳边忽地熄去马车的咕辄声。
如今严冬,申时才过半,天便黑了,风声呼啸,越发觉着冷寂诡谲。
我俩对视一眼,阿茫起身挑开帘子,朝外唤了一声:“何叔?”
一支利剑穿破车帘,直刺阿茫门面——
我猛将她拽回,摔进车内,堪堪避过!
与她在黑夜里瞪眼怔愣半晌,我赶忙扣中底座的机关,捞取里头的火/枪,将小炉踢出帘外,趁机跃出。
站在马车上,着实有些被眼前的吓到,十几个黑衣蒙面人,目露凶残,单单一瞪眼,便得叫还未落地的雪凝成冰渣,击拍在脸上,冷刺发疼。
谁人,要杀害我?
未容多想,十几柄长刀划雪而来,黑天冷夜,唯有那些眼最为锐亮,似远处呼啸直击的箭,穿风破雪,眨眼至身前——
推开阿茫,侧身躲过劈砍而下的刀,马儿扬蹄受惊,一声嘶鸣,左摇右摆,一个不稳便摔下马车,火/枪飞离身外几尺,雪地冷硬,砸得腰脊手背生疼,冰渣子灌入口中。
手脚比脑子先做出反击,起跳踢开一人,五指扣住其手腕——
“腕有大筋,力扣锁之,无力则废。”
耳边充斥穆朗的一言一语,皆如往日重现——
“不退反进,腰胯如盘,肩骨抵肺。”
夺过长刀,反手刺入他腹间,滚烫的血融了脸上的冷麻,腥鼻醒神。武到用时方恨少,头一次痛恨自个儿平日里的懒德行!
那人就这般瞪着我,凸大双眼,渐渐散去凶恶,归于死亡。
红血转冷,流入雪地的细缝里。场面刀光剑影,冰雪上跳跃的刺客犹如勾魂夺命的鬼。
每一口吸气都犹如针扎,堪堪翻滚躲过一刀,肩胛磕着冰石,顺手抓过掉落的火/枪,叩上枪扳,食指一压,一声巨响带着沉闷的回音,眼前刺客瞠目,慌乱不可置信低头,胸膛被破开一个小洞,寒天里,血水眨眼凝结。
穆朗说,火弹射|入体内,会无声爆炸,断其经脉身骨,毒气在内散开,一中要害,当场毙命。
掌心火辣,滋烧的火药散出刺鼻的味。
枪响惊扰,黑夜里凶残的眼如箭,纷纷转向我。此处离久安区不远,很快就会引来官兵,但愿撑得住。
“砰砰”射杀两人,却也敌不过众人围攻。
“阿茫!快跑——”一声破音撕裂长空,怔愣间,肩上中了一刀,火辣刺骨,手腕失力,火/枪被打掉,锋利明晃的刀直指眉心看,火光电石间,徒手接下白刃,足底游移,寻了刁钻的角度,生生踩断其脚踝,抬手拔了发簪悉数没入他侧颈。
“啊——”一声惊呼。
阿茫!
那些灰衣人不知怎的,全都往阿茫身上砍去。风雪大了,夹着碎冰飞刺。
浓热的血得让人恢复神智,也能让人发疯躁动。
二哥,佑我平安,佑阿茫平安,佑平安,快佑平安……
背脊一阵灼热辣疼,掌心与肩头也不例外,诸多刀光剑影,不知接下那一击才能不致命,脑袋甚么也无,唯有不断碎念平安……
“阿茫!快走!离开此处!”
这声,并非我说的!
“阿茫!”阿茫就这般对着我大吼她的名字,秀白的脸上此事尽是冻得发黑的红血,她仿若淹没在这黑天里,唯双眼别样剔透,抿着唇,双颊酒窝醉人——
她挥着长剑时比我的身形还要流畅利落,一时之间,刺客愈发癫狂狠吝。
“阿茫!回去!”她吼地极为大声,穿破天际,掩盖了凛冽叫嚣的风雪——
我知晓了……她的衣裳……
她还披着我的裘衣!
他们把她当成我了!
一把……两把……三把……
刺进她单薄的身躯里,再毫不犹豫拔出,鲜血沉重得飞溅不起——
“不要……”踉跄奔过,砍伤几人奔至她身前,双手握刀,盯着周围的人,双腿双臂颤抖发疼,仿若下一刻就坍塌掉。
风雪灌口,撕打身躯,眼睛酸刺地疼。
“滚——”大喝一声,血气冲破喉咙,这些恶狼似是真的怕我,纷纷后退。
“阿茫……阿茫……”到如今,阿茫还叫着自个儿的名字。她躺在雪地里,浑身的血,仿若要与整个大地合在一块。
抓住一人,长刀狠狠刺入,对着恶狼癫狂叫嚣:“滚啊——”
如来时那般,悉声退去。
“不……大夫……看大夫……忍……再忍忍……”慌乱无措扶起阿茫,她双目明光逐渐涣散,大口吐着血,喉间咕哝,附耳贴近,她一直念叨着:“阿茫……阿茫……快……走……”
大哭呜咽,她额前最后一点温热,贴着我的脖颈冷去,不敢看,不敢听,她睡去,夜里很冷,风雪呼啸,天地无一丝半点梦呓。
阿茫曾说,人死后,倘若膝头是最后冷去的,便是入地狱,受尽极刑凌虐,若额头最后冷去,则可去往西天极乐,得道成仙。
周围渐围上三两只瘦饿的野狗,闻血而来,我抓起刀往其一大力掷去:“畜生!”正中眉心,血溅当场,其余不敢上前,也不甘离开……
浑身疼辣,沸腾的血烧灼根根硬骨,似是要煅成尖刃,刺破皮肉,灌进凛冽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