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虎啸平息,敲门声却在东关大街响起,黑暗中的无数眼睛看到济世堂的大门打开了,一个小童谨慎地伸出脑袋。
“夜已深沉,我家先生不看病了,请明日再来,别再敲门了!”
心岚也不等小童答应,抱着云裳直接闯了进去。
“医者仁心,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心岚将云裳放到丁仓的太师椅上,又将旁边的一张虎皮扯来给云裳裹上。虎皮触手温暖,但却有一股不易察觉的妖气。
“你做什么?那是先生的虎皮!”小童来了气,对易心岚十分恼火,他认出了心岚脸上的麻皮,于是说道,“我见过你!先生不在家,你们来了也是白来!”
丁仓确实没有在,济世堂只有小童一人看家。
“你们先生去哪里了?”心岚亲自到厨房倒了热水来,给云裳灌下。
“凭什么告诉你?你们要是再不走,我就报官了!”
小童气鼓鼓叉着腰,俨然小大人的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青儿,莫要无礼!”
原本虚掩的大门被人推开,丁仓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风尘仆仆,背上背着个大包袱。
“先生!您回来啦!这两人怎么都赶不走!”小童立刻站到丁仓的身旁,气势更加雄壮。
丁仓拍了拍青儿的小脑袋,说道:“没事,你帮我把东西拿进去,我来接待!”
心岚见那个大包袱沉甸甸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便问丁仓:“丁神医,你不会是当梁上君子去了吧?”
“阁下说笑了,我不过是回了一趟老家。”丁仓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喊道,“青儿,煮些鸡蛋挂面,四人份!”
“丁神医喜欢鸡蛋挂面?倒是与我的一个朋友一样!”心岚盯着丁仓看,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什么信息,“不知丁神医的老家是哪里?”
“锦平山!”丁仓毫不在意地回答,又走到薛云裳面前看了看,顺便为她搭了脉,“脉象平稳,只是昏睡了,没有大碍。”
没多久,青儿端上来一大海碗的鸡蛋面,又拿了四副碗筷来。
心岚也不客气,不顾青儿的白眼,先给云裳留了一小碗面,自己跟着吃起来。
“丁神医,去一趟锦平山不容易吧?那里可是夷人的地盘,能够安全回来也是万幸!”
丁仓一边吃着面,一边说:“没那么凶险,说起来我身上还有部分夷人的血统。”
青儿拿来一头蒜,丁仓剥开几瓣,塞了一颗到嘴里。
“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这是我在北方的时候养成的习惯,要不要来一瓣?”
心岚摇头道:“我骨子里还是南方人,不习惯生蒜的味道,要是有些油辣子就好了!”
丁仓就让青儿拿来油辣子,心岚加了一大勺到碗里。
“上回的事,多有得罪。”心岚将碗里的辣椒搅拌匀净,迫不及待吃了一口。
“风哥,哪里的话,认错人没什么,我也会认错人!”丁仓笑着又塞了一瓣蒜到嘴里,“我知道,您可是宫中的御医,上回来就是试探我的,您放心,我丁仓行医是懂规矩的,安宁县的病人,我不会动!”
“不!”心岚忽然停住筷子,抬起头来,“我没有认错人,宁沧!”
丁仓差点儿把嘴里的面喷出来,他强忍着吞下去,呛得直咳嗽。
“又来!风哥,山太医!你怎么没完没了呢!”
心岚正色端坐,眼中古井无波。
“宁沧,将军巷的伥虎跟你有关系吧?”
丁仓几乎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一把摁住即将爆发的青儿,说道:“山太医,你开什么玩笑?我丁仓不过是本本分分的一个郎中,你不要把什么脏水怪事都往我身上招呼!”
“哦?本分的郎中?”心岚冷笑道,“本分的郎中会有一张妖虎的皮?本分的郎中可以在大半夜通过东关县的城门?”
“不是,我说山太医,你是太医还是提刑官呢?或者是捉妖师?”丁仓脸上显现出愠怒,“一张老虎皮而已,病人送的,哪里有什么妖虎?还有,守城门的老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熟得很,你要是现在想出城,我也能给你送出去!”
青儿终于按捺不住,出言不逊,要让心岚二人离开。丁仓再也没有好脸色,只是让青儿送客。
易心岚不为所动,安安静静吃完鸡蛋面,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
“借宿一晚,够了吧?”
丁仓与青儿对视一眼,没有再说话。
当晚,心岚和云裳就在济世堂留宿。
丑时,丁仓和青儿都已睡熟,心岚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他探了探云裳的鼻息,十分沉稳,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随后,心岚以一根银针撬开丁仓的卧室门,偷偷潜入,将他带回来的那包东西给打了开。
心岚的眼睛发出金色的微光,包袱里的东西就显出了轮廓,竟然是一堆青铜器具。
“不是……”
心岚重新拴好包袱,悄悄退了出去,原样锁好房门。
从始至终,丁仓和青儿的呼噜声都没有停止过。
次日清晨,薛云裳苏醒,易心岚坐了一夜。
“云裳,你醒了?”心岚看了看桌上早已冻结的鸡蛋面,“我……我去给你买一碗火面。”
“等等!”薛云裳怔怔看着心岚,神色似乎不大对劲。
“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心岚伸出手来,准备给她号脉。
“别碰我!”
薛云裳的眼神冰冷异常,就像是在看着仇人。
易心岚看过这眼神,与楚怜兒死前的眼神一模一样!他永远都记得那种怨恨的凝视!
“难道是伥妖……”
心岚的心中起了波澜,他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易心岚!你这个负心汉!”
她终究是想起了千年来的事情。
对于这一幕,易心岚幻想过很多次,他既害怕又渴望。害怕的是她回忆起最初的痛苦,渴望的是她念起最初的快乐。
人总是很矛盾,易心岚也是这样。
这么多年,他没有刻意要让她记起以前的事,没有急迫地辩解当初的“错误”,只是默默守护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一切都顺其自然,遵照那个“约定”,千次分手,万般折磨。
“我想起许多事情,都是关于你的。”薛云裳的眼中忽然噙满泪水,“你对我的好,你对我的坏,我分不清真假……”
“云裳,我……”易心岚不知道该说什么,千年来,他把想对楚怜兒说的话推敲了无数次,但真要说的时候,却说不出来。
薛云裳从身上掏出姻缘双鱼佩,使劲儿扔给了心岚。
“我不想见到你,这回也算一次分手吧!”
她丢开身上的虎皮,从太师椅上站起,打开济世堂的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丁仓从后堂懒洋洋地走出来,拍了拍心岚的肩头,以示安慰。
“女人就是这样,难缠!哄哄就好了!”
心岚看着云裳的背影,喃喃道:“以前她生气,我都要到多宝斋买些甜食给她,只要她开心了,也就不再计较,不知道多宝斋有没有开门?”
“还早着呢!怕是要午时去了!”丁仓踩着木屐出门,准备吃碗火面。
“丁神医,东关县眼下是没有多宝斋的,千年前倒是有一个!”
丁仓忽然停下,淡淡道:“想是我记混了,北方也有什么多宝斋、八宝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