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五,暮春时分,桐城。
每年这天桐城都会进行龙舟巡游。
桐城地处黎国西南蓬州地界,却江江水从这里分出一条支流,因为地理位置绝佳,龙舟巡游的热闹也是蓬州地界数一数二的存在。
却江支流的河水穿城而过,因为此处有一株百年桐树,当地人便称这条河为桐河。
桐城也是由此得名。
跟着桐河的河水行至城中,有座永歌楼。
永歌楼正在城中央绝佳的位置上,加上每年此时整个桐城正开满海棠花,永歌楼的位置正适合边看龙舟边观景,因此算得上桐城中数一流的酒楼了。
然而永歌楼的三楼,这层多被用来给富贵人家使用的观景层上,现在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几个江湖人。
最中间坐着一个“做作”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粗布衫子却只点了一壶清酒,通常三楼都有消费限制,但小二和掌柜都不敢惹他。因为他酒桌上放了一把长剑,背上还背着另一把包裹住剑身的长剑,包裹剑身的布同少年的穿着一样破破烂烂,但露在外面的剑柄却华丽异常。
剑柄下部以银色金属为主,雕刻了一只展翅的仙鹤,再往上的剑首则由少许玉料制成,整体就在告诉众人——此剑不似凡品。
而观景最好的位置,靠外栏杆处的桌子边坐着一个女人,她穿墨黑色上衫,下衫则由墨黑慢慢渐变为浅蓝,衣衫上用暗金色丝线绣了蜿蜒大片的藤蔓,少许藤蔓的尽头开出些浅白色的丝绢制成的花来。
再看她鬓发如云却只簪了两支簪子,一支垂了流苏的银簪,另外一支有些看不真切,好似是墨绿色的玉簪。
整个人没什么坐相的靠在栏杆上赏花。
至少在旁人眼里她是在赏花。
而靠内的桌子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老者,须发皆白。另一个则是壮年汉子。他们同少年穿着上大差不差,都是一身布衣。
四人之间氛围微妙,都没有说话。
直到楼下传来龙舟助威的锣鼓声,坐在正中的少年发出一声嗟叹:“嗐,你们再不动手我就要走了。”
这句话一出,坐在内侧端着酒杯欲喝的壮汉直接一扬手,那杯被抛出的酒水竟发出细小的破空声向少年袭来。
“总算来了。”
少年嘴角一扯,快速将桌上长剑握在手中,侧身轻松避开那股水流。
“小子!把碧霄剑交出来。”
听到这话,他紧了紧胸前的系带,这根系带捆着身后那把只露出剑柄的长剑。
这便是他们口中的碧霄剑。
少年嘴角扯出一丝弧度,道:“想要碧霄剑得先试试我的鬼哭狼嚎剑。”
二人面面相觑,壮汉疑惑道:“什么鬼哭狼嚎剑。”
少年忍俊不禁,嬉笑道:“因为你们马上就要被我打的鬼哭狼嚎啊!”
话不多说他就急速向前袭去,对着壮汉进行突围,长剑出鞘招式狠厉异常直刺下阴。
壮汉举剑格挡,这招虽然没有刺中,但胜在出其不意,少年剑气并着内力将他击退几步,瞅准时机便要离开。
只是这两人毕竟占了阅历上的优势,互相之间又配合默契,另一位老者瞬间反应便提剑支援。
他身形丝毫没有避让,依旧冲着那人胸前出脚,让壮汉原本还未站稳的身形又倒退数步,将身后的桌子撞的四分五裂。
瞬间永歌楼三楼遍地狼藉。
而少年则借着踹出去的气劲向上跃去,稳稳站在刺来的剑身之上。
被踹的壮汉骂道:“无耻小儿出招阴毒,日后定将成为武林败类!”
少年咧嘴哈哈大笑:“呔!无耻老儿以多欺少!死后必将下油锅地狱不得超生!”
壮汉还想再骂,老者忙道:“同这小子逞什么口舌之快!先杀他夺了碧霄剑!”
于是又齐齐抬剑,少年见状赶紧纵身拆招。
一时间剑光纵横,只能听见铿锵的破空声,那女人却躲过了所有的误伤,稳稳的坐在原地,就连她身前的一桌酒菜都安然无恙,只不过她的姿势从赏花变成了看戏。
能在二人围攻之下过上数招已是不易,一盏茶过后少年终是不敌败下阵来,呕出口鲜血。
老者阴恻恻笑道:“小子,只要你将碧霄剑交出来,我们便放你一条生路。”
少年“噗嗤”笑出声来:“当我三岁小孩儿一般好哄骗呢?”
老者不怒反笑,“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既然已有取死之道,今日我就成全了你。”
二人正要再动,栏杆边的女人此时却说话了,她靠在栏杆上,一手撑着下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话是对着少年说的。
少年擦去嘴边溢出的丝丝血液,笑着回道:“我姓宋,单名一个溪字。”
女人喃喃:“宋溪……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嘛。”
宋溪听这话也不恼,好整以暇笑道:“这位美人姐姐,我的名字虽然普通,但人可不普通。”
女人依旧懒洋洋靠着栏杆,有气无力的说道:“哦?有多不普通呢?”
宋溪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不如待此间事了后,再慢慢了解?”
女人还没说话,就听那壮汉一声大喝:“你若帮他,你也休想离开此地!”
女人只好摊开手充满惋惜的看着他:“喏,姐姐可帮不了你了哟。”
宋溪哪里看不出女人其实根本就不会动手,他只道:“姐姐不必为难,他二人还拦不住我。”
这句话又点燃了两个老者的怒火,一人怒吼道:“受死吧!”
说完抬剑来刺,宋溪略作思索故意往前迎上一寸,借着双剑相撞的力道,在空中脚下运气,又使出一招腿法来。
“不必相送了啊!”少年语气里荡漾着一丝痞气,转身飞奔翻身至女人身侧的栏杆外。
就这会儿还不忘调戏人,顺带说了句“姐姐再见。”
只不过他左肩有伤脚下不稳,没走几步再一登出,堪堪要从空中坠落。
然而脚下突然多出一份力,低头瞧去,竟是那女子身前的桌子飞到了脚下,正正让他稳住身形借力又在空中走了两步,越过了桐河。
虽说有些丢人,但最终还是逃了,“谢过姐姐了!”
老者和壮汉眼看着宋溪的身影消失在对岸,恶狠狠的盯着女人,相信如果眼神能杀人,那她早就千疮百孔横死当场了。
女人也不在意,嗤笑道:“还不追呀,再不追该追不上了。”
听到这话,二人也不再留,恶狠狠的留下一句“下次见到你定要你好看”的狠话,赶紧就去追宋溪去了。
只不过永歌楼依桐河而建,待二人追到对岸,哪里还有宋溪的身影。
壮汉咬牙切齿道:“刚刚那小子使出的是不是清波步?”
“自然是。”
壮汉道:“这小子果然是宋鹤卿的传人!”
“大哥,那现在怎么办?”
白发老者皱眉环顾一周,“分头追!我就不信桐城这点儿大的地方找不到他!”
今日日头不算好,已经是晌午天气却依旧是阴沉沉的,桐城城外不远的林中还裹着层淡淡的雾霭没有散去。
因着龙舟巡游,现在城中热闹喧天,城外没什么人,更别说林子里了,那是人影都见不着。
宋溪双脚在树干上借力,身形往前窜出一大截,口中却低咒道:“真是阴魂不散。”
身后追着的正是城中那二人中的壮汉,他边追口中还喊道:“小子休走!”
谁站住谁是傻子!
长剑出鞘,剑光闪过轻易将身侧的竹子砍断削尖,再借由剑势甩出,那几根竹子便急速射向身后。
但这并不能阻挡壮汉的脚步,连拖慢都够呛,宋溪认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这个男人走近。
壮汉见他停下,戏谑道:“怎么不跑了?”
“你姓甚名谁?”宋溪并不回答问题,只问出一个问题。
壮汉也不回答问题,他笑着往侧边踱步,问道:“知道你爷爷的姓名又能做什么?”
宋溪顺着他踱步的反方向也走两步,始终同他保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上,“自然是明年的今天到此地给你上坟了。”
壮汉双眼喷出怒火来,一字一句道:“还在嚣张,今日我定要杀了你。”
早就猜到这壮汉会是何等反应,宋溪也不多话拔剑便刺。
他长身而起,直接出剑抢攻在先。
照面间二人已过了一十七招,最后半招宋溪为躲开壮汉的攻击仰面朝上,以剑尖点地支撑身形这才躲开。
宋溪脸上还挂着笑意,但他原本就有伤在身,致使鼻腔也十分狼狈流出鼻血来。
这半招是他输了。
只可惜这不是比武,这是生死。
“小子,往后可没有人来给你上坟!”
壮汉脚下起势,林间的风好似这一瞬间都变的凌厉了,他一声大喝,袭来的这一招应当是使了全力。
宋溪只得强撑着将剑往胸前一架,这一招不单单是双臂酸痛虎口麻痹这么简单,还不等宋溪有其他想法,壮汉又继续一剑一剑劈砍而来,大有将长剑当做长刀,他不要宋溪死的那么痛快,而是要让他受尽屈辱力竭而亡!
宋溪迎着壮汉的杀意又咳了两声,涩声道:“只可惜来的只有你一人……不然还真没人会给我上坟了……”
他一扬手。
只听“噌”地一声清脆的长鸣声。
碧霄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