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果不其然,那老者果然找上门来了。
一把剑鞘穿窗而入,宋溪本就没睡死,听到声音立刻将床边长剑拔出应敌,剑鞘袭来的瞬间,他借力打力,顺着力道挽出剑花,又将剑鞘甩了回去,狠狠的插进了客栈的窗框上。
隔壁传来惊叫声,住在两边的房客全都吓得躲到楼道拐角,却不忍离去,偷摸出一双眼看热闹。
老者破窗而入,身后还跟着两个壮年人,想来同晌午被杀的那人一样,都是他的跟班小弟了。
“颍州五老?”宋老爹嘴里念道。
“果然是你啊宋鹤卿,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们!”领头老者就是颍州五老中的老大。
话不多说,三个人立刻飞身上来。
宋老爹直接一剑抬起客房中的桌子,桌子抬起的瞬间,桌上茶盏尽飞,又被宋老爹两脚踹到三人面前。
颍州五老轻易躲开攻击,老大大喊:“宋鹤卿我要你为我四弟偿命!”
说罢,刷的向宋老爹刺去,尽管已经年过五旬,宋老爹身手依然了得,他伸手扯过挂在房间中间用来隔绝内外视线的帘布,先是躲过攻击,用双脚登墙以布遮挡颍州老大的视线。
颍州老大本就怒火上心,直接一剑刺中帘布,向宋老爹方向划去,帘布的口子越扯越大,直到断开。
宋溪见状,就要挥剑支援。
只是来了微胖的男人挡在面前,汉子笑道:“大人的事情你少管,且让我来会会你这个毛头小子。”
宋溪翻了个白眼,“那你几岁?”
这汉子并不使剑,而是两把圆鼓鼓的锤子,他将两个锤子在手中一撞发出咚咚的响声,“不多不少!正好四十!”
“我的老天!你好意思!”
那壮汉一声大叫,双手抡着锤子就上了,这短短的距离愣是将柜子和箱笼撞得粉碎。
宋溪看的出来汉子应当蛮力很大,他自己肩胛还受了伤不可能完全抵挡住这个攻击,转身一脚踹开关着的后窗,伸手抓住窗框一个翻身就站在了房檐上,嘴里还大喊,“你这么胖能钻得出来吗?”
但壮汉并没有追出来,还是个有脑子的蛮力王。
宋溪单脚挂上屋檐,又将头暴露在窗口,他的剑拿在左手,右手抓了几片瓦片,用内力震碎了就往里扔。
嘴里还喊着,“吃小爷一招天女散花!死胖子追不上我!略略略!”
那壮汉见宋溪破窗跑了,原本正想转头去帮自己的同伴,被宋溪劈头盖脸砸了一后脑勺,有几块还割破了头皮。
“小子你找死!”说完怒不可遏的飞奔到窗口抡锤子就要砸人。
有点脑子但不多。
宋溪早就收腿回到屋顶,壮汉锤子虽然落空,却将窗框砸裂。
他又一脚踹飞那块挂在窗框上的可怜木板,然后追随着宋溪上了屋顶。
宋溪没跑出两步,须臾之间宋老爹同其余两人竟然将屋顶撞出个窟窿。他躲过壮汉一锤看去,宋老爹已然站定,总的看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外伤,倒是那个颍州老大,胳膊上漾起了一滩血渍愈渐扩散开来。
宋老爹对着颍州老大说道:“你四弟身亡皆因贪欲,若他当时不去抢夺那半本倚松剑谱便不会死。”
颍州老大冷笑,“说的真是冠冕堂皇,我四弟留下血书,明明是你们杀人夺宝!”
宋老爹无奈摇头,“既如此,多说无益。”
然而颍州老大还未动,宋老爹却动了,他出手奇快,全身都突然在空中旋转了几圈。
以此姿势躲过了余下那人的偷袭,又剑尖点地借力,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老三!”
被一脚踹在地上的正是颍州五老中的老三。
但颍州老大不怒反笑,只听他道:“宋鹤卿啊宋鹤卿,若是之前的你,老三恐怕已经死了,你现在是怎么了啊?”
“哦?我想起来了,二十年前那场大战,你似乎身中奇毒啊?哈哈哈哈哈哈……”
宋老爹一手抚胸,有些气血翻涌。
宋溪此时正躲开一锤,也急道:“老爹!”
宋老爹抬手止住宋溪将要出口的话语,“你既知道我本就时日无多,又何必着急一时。”
颍州老大道:“你今日让我杀了岂不正好,也解我心中痛意,让我快活一回。”
宋老爹摇头,“我暂时还不想死。”
此时宋溪又接一锤,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被气劲逼得后退数步,脚下一空摔下楼去,还好反应迅速稳住身影,施展轻功在客栈外的屋檐树梢借力,站稳落地。
宋溪这一离场宋老爹直接一对三,刚刚那一场战斗本就让他气血急行奇毒发作,不一会儿也落到地上,虽没有多狼狈,嘴角却能看到丝丝鲜血。
今日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第二世这十六年的人生还算不错,学了武功,大概能算得上当了回武侠小说里的侠客吧。
然而,一个声音道:“吵死了。”
是从树上传来的。
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们在这里待了半天竟没一个人察觉到树上有人。
几人齐齐抬头看去,包括宋溪。
树枝上侧卧着一个穿墨黑色衣衫的女子,正是晌午在永歌楼遇到的那个女人。
海棠树枝干本孱弱,但她稳稳的躺在上面,加上她身侧的枝干上还挂着两盏花灯,灯光透过树叶和海棠花只留下零星斑驳的光点落在她的脸上。
衬得她看起来就像一朵盛开的花。
“美女姐姐?”宋溪惊诧。
颍州老大自然也记得她是谁,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嘴角漾出笑意道:“我当然是一个女人啊。”声音好似缠绵的风,柔弱却不娇媚,还带着一丝丝疑惑,仿佛在问“总不能看不出我是一个女人吧”。
“江玉芰。”宋老爹出声喊道。
江玉芰从侧卧变为坐姿,“师兄好狠的心呐,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小师妹。”
宋溪一僵,感情这不是美女姐姐,是美女奶奶?
宋老爹自嘲一笑。
见宋老爹没有应声,颍州老大急道:“姑娘既是江家人,我们颍州五老接令行事,不知有何差错?”
江玉芰啧了两声,用满是怒其不争的口吻说道:“你们颍州五老一把年纪,武功不怎么样说话倒是颠三倒四的。”
颍州老二不服,口中喝道:“你什么意思!”
江玉芰说完这句又靠在树干上,她好似没有骨头整个人软趴趴的,似乎懒得说话叹道:“唉……快滚吧。”
使锤的壮汉道:“我们接了令来蓬州探寻宋鹤卿的踪迹,现在你们江家是要把我们一脚踢开吗?”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结,颍州老大只来得及喊了句“老二!”
就听江玉芰声音骤冷:“那你也不必滚了。”
她的语气和刚刚完全不同,“你现在就可以死了。”
话音刚落,她鬓发里那只碧玉色的簪子飞射而出,扑向那人的脖颈。
原来那不是什么发簪,而是一条碧玉色的小蛇。
毒性发作非常之快,那人只来得及痛呼一声便倒地不起,抽搐数下后再没了声音。
好狠。
宋溪咽了口唾沫,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颍州老大急促的呼吸了几声,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狠狠的盯着江玉芰。
江玉芰毫不在意,脸上又变成了软糯糯的笑容,她反问颍州老大道:“碧波府此次发的这道令牌,是要你们杀了宋鹤卿和他的孙子,杀了宋家的传人吗?”
她依旧笑盈盈的,说话轻轻柔柔。
但颍州五老剩下的两人没有出声,他们确实不过是在假公济私。
“若是不服,就去江家去碧波府问罪吧。”
江家和碧波府颍州五老可得罪不起,他只能和老三扶起老二的尸体灰溜溜的离开这里。
宋老爹算是强撑到现在,颍州五老二人一走,脚步就有些站立不住,长剑被他“叮”地一声当做拐杖插入地下。
宋溪赶紧上前搀扶住他。
江玉芰嘴角一扯嘲讽道:“哟,毒发了?”
宋老爹道:“他呢。”
江玉芰从树上跳下来,“按理说,他听到你的消息第一时间肯定会赶来的。”
“可你猜怎么着?他早死了。”
宋溪一哽,他觉得这个叫江玉芰的女人适合去说相声。
“小玉。”
江玉芰轻唤一声,那条碧绿色的小蛇就从她的袖口探出头来,江玉芰将手搭到宋老爹的脉搏上,道:“吃吧。”
那条小蛇往前一拱,缠上宋老爹的手腕,张口就咬。
宋溪只“哎”了一声,根本来不及阻止,但是看宋老爹没事他又放下心来,江玉芰刚刚救了两人,不至于此时出手取人性命。
不多时,小蛇前半部分身子已经由碧绿色慢慢染上粉红。
江玉芰伸手点点小蛇的额头,“行了行了,再喝你自己别死了啊。”
小蛇这才抬起头来,但好像稳不住,前半个抬起的身子摇摇晃晃喝醉了一般。
这小蛇真有意思。
也许是察觉到宋溪看自己的目光,那小蛇晃着晃着就将头枕在了宋溪扶着宋老爹的那只手背上,然后慢慢往他的衣衫里头钻。
好冰,这是宋溪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则是,该不会咬我吧。
他立刻松手就要去掏袖子。
“噗”江玉芰乐不可支。
被宋溪抓出来的小蛇依旧晕晕乎乎直摇头,尾巴在宋溪手腕上绕了一圈,乖得不成样子,宋溪实在是无法想象它刚刚是怎么杀人无形的,那飞射出去的身影肯定不是眼前这条傻蛇吧。
“他死了?”宋老爹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悲伤里。
江玉芰冷哼一声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需要回答。
“什么时候的事情?”
江玉芰听到这个问题,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很关心他吗?十六年前你带着这小子从宋家离开的时候不是就已经放弃了所有吗?家族,师门那些兄弟手足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怎么,现在临死又反悔了?”
宋溪到现在才算差不多听明白事情的原委,那什么碧波府江家宋家应当都是某个地方的大势力,宋老爹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了家族师门隐居到这里,不过现在,他在临死前想见见老朋友,人老了总是会想着要落叶归根。
实在不能怪他十六年都不知道事情原委,宋老爹虽教他武艺却从不提自己的前尘往事,江湖上的事情也很少提,这东西光看史书和地理游记完全学不到。
只不过宋老爹离家的时候是抱着孩子的?难道说在遇到自己之前宋老爹遭难自己的孙子死了?否则怎么也轮不到养自己这个孙子……
“是我的错。”半晌,宋老爹只憋出这四个字来。
江玉芰冷笑,“就该让颍州五老杀了你的,可笑他只以为老四死在你手里,要是知道他那个五弟被你孙子杀了……那才是一场好戏呢。”
听到这宋溪皱眉,问道:“那个尸体是姐姐你丢到村口的?”
江玉芰睨视宋溪一眼,点头道:“差不多吧,只可惜几个废物动作太慢,我还以为我帮他们找到尸体会来个火上浇油,没想到他们压根儿就没发现。”
宋溪心里呵呵,嘴上吐槽:“那干嘛又出来救我们?”
“因为我反悔了,突然觉得带着你们回去才更有意思。”
宋溪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宋老爹,宋老爹这个身子如果能自己回到那什么劳什子的碧波府,又何尝要用碧霄剑做饵呢。
江玉芰替宋老爹把过脉,何尝不知道他的身体情况,“我让你带着这小子去他坟前磕一磕,你就感恩戴德吧。”
宋溪抬手指着自己,“啊?我吗?”
江玉芰并不搭理,只喊道:“归暝。”
“师父。”
寻着声音看去,有个白衣少年站在楼顶。
“去备一辆马车,回江家。”
少年拱手称是,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