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 1)

夜里,他沉陷于凄茫的迷梦。无边昏暗托举着高耸祭台,台上白岩柱光滑明丽,依序在顶端燃起火焰。四面围拢着浓重的赤光,照亮台中摆放的石青木堆,以及爬满祭台玉栏的焦朽枯藤。白岩柱共两列十座,他未曾细数但已了然。

须发苍劲、面色灰槁的卜师,如幽寂的雕石,静守于祭台阶梯前,披笼在月白宽袍下的身躯,显得孱弱而端正。直如死物一样的氛围中,卜师忽谦卑地佝偻,声如卜道院的洪钟般嘹亮且虔诚。

“大人。”

“我不是什么大人……”

他有些疲惫地回应,跟随这老人走上石阶。彼时,他丝毫未曾顾虑缘由,只是顺势而为。

在愈发浓重狂烈的光焰中,卜师跳起干瘪但严谨的舞蹈。卜师的手臂摆动,足膝腾跃,时而仰起胸膛,发出似愤恨似哭诉的哀嚎,这凄厉的呼唤在祭台上久久盘旋,遗留下瘆人的余响。

一切忽寂哑下来,那惨厉的嚎叫消失了。随后,卜师唱起一支奇怪的歌,说是歌曲,又不时夹杂如吟诵的字句,断断续续,结结巴巴。他分明感受到心室随着歌的节奏猛烈跳动。

伏我明台蒙上恩惜

酸苦日多何为归期

执明目

见我见我

今有尊子不可欺

今有求问不可隐兮

这场占卜,已悄然转变为神秘的祷告。白岩柱的光焰烧得脸颊发烫,但他还是聆听了卜师的唱念,透过第一个燃烧的火团,窥见了某种诡谲意象。是落石,他见到纷纷扬扬如雨点砸下的岩块,个个如小峰般,威势震若雷霆,憾若山岳。他看不到它们在坠向何处,只能对下面的事物报以怜悯。落石无穷尽,不见有终期。他逐渐感到闷燥窒息,觉得有什么东西要被填满。

随后他来到第二个火柱前,这次等候片刻才获得了启示。他从火焰里观赏到绚丽到庞杂的烟花群,各色流泻的飞光,将一张宽旷的夜幕割碎,月白,海蓝,森青,夕金,不同的天空挥洒着不同的焰尾。逐渐是大片炫目的青芒侵染过其他色彩,直将人耀得眼花。他忽然觉得不宜过于急躁,就先回顾了已收悉的预示。其一为落石,其二为烟火。

接下来的场面令他始料不及。他看到蝗虫一样的飞石流箭,越过残败不堪的城墙,砸毁到处冒起浓烟的屋舍;看到尽皆模糊了面容的大军,晃动锃亮铠甲,高举锋锐利剑,斩向在各处逃窜的居民。并且他也听到了,听到惨叫,哭泣,哀嚎,听到母亲的求饶,丈夫的怒吼,孩童的绝望……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家乡,是垂死的故里,永不会辨错的梦魇。他再感到心脏的窒闷,分不清这是一场预言,还是过去的重现。有滩鲜血染红了他灼热的双眸,从那比焰火更浓烈的色彩中,他目睹如炼狱般的可怖幻想:悬挂的断臂,干瘪的头颅,碎裂的眼,摇曳的肠。他受不了了,凄厉地大喊:“停下!停下!”

可是竟没有人回应他。他骤然回到寂静的祭台上,渐渐地,他听到那唯一真实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那是卜师被火焰所撕裂并缓慢吞噬的动静。皮肤干裂,毛发枯朽,那具苍老身躯正直白地坍塌萎缩着,张大的嘴巴里再唱不起华丽卜辞,唯有无穷哀嚎凄惨地倾泻着。火焰来自于卜师脚下那堆石青木。

他匆忙地赶上前,要将卜师从烈火中拽出。然而一道金灿的耀眼光芒搅动了他的内心。他不敢咬定,这道炫目的色泽是真实是虚幻,只是呆呆顿住。终于,他想起来,这只是一场轮回反复的异梦罢了;何止这光,这祭台,就是那凄惨的卜师,也不过为无端烦扰休眠的幻影而已。他还想起这迷梦一贯的后续:金光将包围他,令他感到隐约的温暖,而他不会有任何的动作或言语,只是陷落在那份暖意中,愈发困倦,愈发昏沉,直至极尽迷茫与空虚地从破床板上惊醒。于是他索性闭紧了双目,连带着隔绝了双耳和心灵,不再理会那卜师徒劳的叫喊。

可是,这次他迟迟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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