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眉索循那位姑娘的建议而来,不料见这张阴险可厌的脸。他没有回话。
卜运仍继续着。
逐师将卜客引向第二张蒲团上,点起一张刺金纸,借助妖冶绚丽的紫蓝光焰,驱逐着雕塑背光处的黑影。
他对卜客说:“卫将军,请卜运。”
鲁嵘慢悠悠地说:“卫将军,卫将军。卫家出了不少的风光人物呢。”
还没得到回应,他便径自说下去:“据守在寒漠疆抵御大卑,曾以两千骁骑血战方沙坳的卫潍将军,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如今升任集校司司首,二十六岁登无涯刻玉碑的卫合湘大人,算无遗策,勇谋双全;饲吞日五狼,为滥襄大乱定先功的卫卓然将军,威名日盛,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巧的是,这些人都在家父底下做事,卫将军,若要为族胞求些福祉,不妨与我详谈啊。”
鲁嵘双手负后,一副要逼迫猎物拼命撕咬的狡猾模样。
“不过较起真来,只有那于滥襄之乱里,孤将镇守抚岩城一年又七个月,数次以少弱守兵逼退势众官军,直到叛乱平定方献城出降的抚岩真将卫眉索将军,才算令我佩服。卫将军,你可知他在何处?”
在场的人为之胆寒。那段过往不是什么秘密:当初率大军压迫抚岩,许诺献城投降即饶过百姓,却在事后反悔屠戮三日的统帅,正是鲁嵘的父亲,鲁公府的老爷!
卫眉索头也不回,还是脸朝着那堵面容空缺的雕塑。
“鲁少爷说笑了,罪将在此,这么久了,也从未敢远离鲁府周遭。”
逐师轻声道:“鲁大少爷,卜运还得继续下去。”
鲁嵘默然地瞥了两人一圈,不再发声。
卫眉索恭敬地跪拜下去。逐师随即点燃起粗长的澄魂香,一道道缥缈浅淡的无味烟云盘旋在他俩身侧,他难得地轻松几分,吐出积压许久的浊气。待香烧过一半,逐师手中的刺金纸也燃出一个繁密的图案。他双手将其放在第三面雕塑前,请卫将军起身再行跪倒。
卫眉索晓得这全套卜运的仪式,自觉以额头抵住尚发余温的纸张,安静拜倒。逐师捧起一早熬熟的冷树茶叶,蘸起凝为半胶的羊汤冻,淋在卫将军肩头。随后他奏起脏兮兮的短琴,跳着古怪而玄奥的舞步,唱祝晦涩的祷词。
浮秧飞茸,羡桃花
横丘隔渠,无为家
卫眉索想到梦里那些交缠的歌和缭乱的舞,他的头又像慢慢涨裂一样轰鸣。
香烧尽了。卫眉索终于来到最后的蒲团上,由逐师宣告刺金纸上最后的昭示。
“卫将军,你仍不忘抚岩之梦,饱受折磨,如今贵躯乏力,将心灰翳,长此以往,恐怕于己无益啊。”
卫眉索淡淡地说:“那并不是一场梦。”
逐师无声叹息。然而,在接下去的解读中,他不得不为自己所领会到的神谕而大惊失色。
“你……你已蒙受圣召!”
听到这字眼后,一直寡漠地等候在旁的另外卜师们,顿时变得急怒交加。
“放肆!”
“胡扯!”
卫眉索只是疑惑,轻轻摇头。
“我不记得见过什么圣召。”
“你为一位值得尊崇的前辈所卜运,从而有幸领受了圣召,”仪式已毕,逐师将卫眉索扶起,脸色尽是罕见的恳切,“如今你肩负不可推辞的使命,此事干系苍生,将军切要重视。”
本应端正肃穆的卜师们,几乎已到了怒不可遏的程度,个个争抢着训斥:
“休再胡说!”
“逐师你好大胆!”
逐师冷着灰脸,将刺金纸铺展在同仁面前,看着他们的脸色由余怒到痴迷,由轻蔑到惶恐。他自己得意地冷笑着。良久方有人打破这场缄默。
“圣召,上者垂怜世人。”
鲁嵘厌恶地皱起眉头。他觉得自己被抢尽了风光。
“卫将军的卜运可已了结?”
卫眉索抢先回应:“已了,大少爷请便吧。”
他始终对卜师们咋呼的论调报以平淡的态度,似是感到疲乏厌倦了一般,借鲁嵘的不耐匆匆离去。逐师紧跟在他身后,还在劝导个不停。其余卜师面面相觑,良久,方齐声叹惋一番,鲁公府自也是不可怠慢的。
鼓瑟华喧,琴钟宏鸣,祷词艳丽,人声壮美。直到午后,这一场由五位卜道院卜师和一位莫府卜师共同操持的卜运方算告结。鲁嵘领受了自然极为敞亮的结果,率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回府中。雨更轻柔了些,变做润骨的酥露。不少人借此间隙前来求运,卜道院一时又热闹起来。
这其间也包含了鲁公府的两个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