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公寓门口那辆熟悉的汽车,程容瑾有一瞬间的错愕和无语。
她虽心存侥幸,但也早就预料到,这块牛皮糖沾上了就很难撤去,除非是得到了好处。
此刻那个无视他人意愿的二世祖看到程容瑾下楼就打开了车门,就在那倚着车门遥遥望着站在楼梯最后几阶上的她。
眼里那种肆无忌惮又势在必得的侵略笑容很是刺眼。
她记起昨晚与龚子胜道别时的话语,稍微松快了一些,带了一丝期望转身上楼。
李显华见那不识好歹的女人再一次毫不留情面的转身而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
想要追上前去又有些犹豫,最近家里管得严,这里是法租界,要是闹出点动静怕是不好收场。
他现在虽然整日胡天胡地的混日子,但是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大哥和父亲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但是一连被下了两回脸面,他还真有些被激起了火气。
......
楼上,程容瑾拨了个电话给中央巡捕房。
“您好,龚先生,我是程容瑾。”
“程小姐,不用这么客气的,不是说好要叫我修远吗?”
程容瑾并没有接上这个话茬,她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犹豫,毕竟只见过两面,交浅言深是大忌。
电话那头的龚子胜见她沉默,有些讪讪。
于是再次开口打破了平静:“这么早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见他主动问起,程容瑾也就不再犹豫,两人能否继续交往下去总归是需要一些考验的。
于是她将这几天的事情和现在的情况跟龚子胜简单的诉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龚子胜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
他清了清嗓子:“程小姐,这样吧,我跟今天负责巡逻你们那一块的兄弟换一换班。”
顿了顿,他似乎也有些不好开口,“对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或骚扰行为,这种情况其实我现在也不太好干预。”
“好的,麻烦你了。多谢。”
程容瑾懂了龚子胜那一瞬间的沉默,毕竟李家在大上海还是有一些影响力的,他不愿意为了自己与他对上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她礼貌的挂断电话,并婉拒了他换班的提议。
坐在沙发上仔细思索了几分钟,起身理了理衣裙,走到阳台朝下看了看,那人还在楼下,似乎正在对那司机耍着威风?
她也不再多想,毅然走出了公寓。
等程容瑾下楼时,李显华其实已经坐上车准备走人了。
主要还是程容瑾住的这个地方不太方便,在租界内闹事只要被巡逻的巡捕撞见就直接抓了。
自家在法领事那边又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到时候捞不到甜头反会惹一顿排头。
如若不然此刻满脑子不爽的李显华哪里那么容易就撤退?
况且司机小张还领了老母的命盯着自己呢!
他刚刚才对小张胡乱发了通脾气,此刻心里倒是舒坦了些。
谁曾想她这么快又下来了?
“程小姐,去哪儿啊?我送你一程呗?”
李显华打开车门扶着也不下车,冲着程容瑾喊。
程容瑾默默在心里翻了几个白眼,还是走到了汽车面前2米多的位置站定。
“李先生,我只是在沈医生跟前实习的一个学生。上次您父亲受伤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实在不需要您一次两次的亲自过来请我。我实在是受之有愧,再见。”
说完程容瑾也不管李显华听没听进去,转身就朝街口走去。
“装什么清高呢?我这根高枝不够你攀?非要盯着我哥看?”
李显华气笑了,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
他想起上次程容瑾偷看李显荣的样子,语气自然就带上了浓浓的轻蔑。
程容瑾听到他在身后的喊话,心中恼怒,但她也知道不宜与他多做争辩。
于是加快了脚步,心里又很是懊恼之前的不谨慎。
到底还是缺了点经验,她暗暗告诫自己今后要收起好奇心,更加谨言慎行。
想起他刚刚话音里面的不甘心,程容瑾暗自嗤笑。
外界都传这李显华是烂泥扶不上墙,不及李家大少李显荣十分,不想他竟还如此嫉妒兄长。
不过就因为自己看了李显荣一眼就要过来纠缠,确实也是没出息的紧。
后面的李显华见程容瑾不再理会自己,心里憋气。
她转身之前眼里那不屑的眼神深深印在了脑海,他回想起这些年父亲与大哥的好友在面对自己的各种轻视,那股气没多久就泄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突然觉得没了趣味。
随意的四下看了看,空旷的街道在阴云遍布的秋风中有些萧瑟。
他百无聊赖的关上车门,靠坐在车上也不知想些什么。
一时间车内有些反常的寂静。
司机小张从李显华上车后就一直看着前方程容瑾的身影,他也注意到了李显华的反常。
等前方的身影转过街角看不见了他才小心翼翼的回过头。
只见李显华正单手托腮望着前方,右手有意无意的敲打着车座。
他双手握着方向盘紧了紧,斟酌再三轻声问了句:“二少爷,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等了几秒,小张的心都提了提李显华才恹恹的出声,明显兴致不高:“你慢些开,四处逛逛就回家去吧。”
“好的,二少爷。”小张松了一口气,转身发动车子,车子开始缓慢的前行。
一路无言,等车子绕着黄浦江走了一大圈后才回到了李公馆。
小张将车停好,见二少爷还是沉默不做声心里就有些打鼓,实在是有些反常了。
他快速下车将后座车门打开:“二少爷,到家了。”
李显华却不似从前那般冲着他插科打诨,只是无甚表情的径直下车进了屋。
李太太与李显荣此时正在偏厅说话。
她见李显华进门连招呼都不打就要上楼去,心里就觉得憋闷。
这个儿子真是令人伤透脑筋,以往在外惹是生非也就算了,如今老爷受伤,还是不听劝告日日在外厮混。
“又野到哪里去了?你父亲伤还没好,你就不能在家里陪陪他吗?”
李显华上楼的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上了楼。
“野狐禅(上海话不靠谱的意思),侬这个弟弟真是头脑拎不清楚!”李太太气的上海话都冒出来了。
“母亲,算了。”李显荣在一旁劝道,“他如今还小,到时间了自会懂事的。”
“还小哦,如今都20了。你父亲20的时候都开始在衙门里领事办差了。”
李太太抚着额头坐下,只觉头又开始嗡嗡作响。
“母亲,现在最紧要的还是稳住公司的各位叔伯,晚些时候我和二弟谈谈吧。”
李显荣见李太太眉头紧皱,有些担心的询问:“母亲是头又疼了吗?要不要叫沈医生过来看看?”
“我这是老毛病了,叫他来也只不过叫我多休息,做不得什么用的。”
李太太轻轻揉了揉额头,“他明天会来为你父亲复诊,你倒不必再劳累他今天多跑一趟了。”
“那我扶您去房间休息休息吧,叫佣人给你按按头。不过若是实在不舒服还是得叫医生。”
李显荣见母亲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的意思,就道:“母亲,二弟那里一会儿我就去找他谈,你不必忧心。我先送您回房吧。”
李太太听后这才顺着李显荣的手劲起身,边走边对他说:“还是你晓得体贴我,不过你们总归是亲兄弟,今后还是要相互扶持的。”
“我晓得的,姆妈。”
等安顿好李太太,李显荣来到李显华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
“咚咚咚。”
等了许久不见回应,抬手试探性的拧了拧门把手,并没有上锁。
他握着门把手朝里面问了一句:“二弟,你睡了吗?我进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