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这天,秋高气爽。
田文香一袭金丝勾绘龙凤呈祥的大红嫁衣,斜倚于花轿内。
柔腻温香的左手抓着绣有鸳鸯戏水的红绸盖头,右手拿着美人圆扇,一动也不动,这样的天气,倒也用不着扇风消暑。
人伦五常,乱人心房。
今朝嫁为人妇,无异跳进火坑。
“嫦清,那孟吉好色成性,安陵县有名有姓能数出来的就有七房外室,更别提那些金屋里藏着的娇娥了,你说,我会不会被那些狐媚子合起伙来害死?”她絮絮着担忧与害怕。
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类似他这等纨绔子弟,竟然被传颂成了人中龙凤,少年英杰,何其荒谬。”
花轿里除了田文香。
林嫦清也在,她此时身段儿已经长到了五尺上下,齐肩成人。
仍是一身仆妇青装,小丫环打扮。
闻言牵住她手,宽慰道:“文香无需过多忧虑,我总是会安顿好了你,才能放心离你而去,那孟吉倘若果真不堪,我便取了他的狗命。”
小脸上,戾气与杀气双双浮现。
田文香心头狂跳,再不敢诉苦。
花轿外,迎送双方共有十二支大鼓队近百人奋力吹吹打打,喜庆欢快的曲子回荡四面八方。
缓缓转入了安陵县时尚街。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哎哟”一声。
嚎叫惊煞了田文香,懒散的身子瞬时间回坐端正,掀开轿帘,探头出去。
嚎叫是一个信号,时尚街旁,一家名为贵宾的客栈二楼窗子上,一支比较普通唢呐大了将近两倍的巨形唢呐,胡乱吹奏的高亢声音,突然响彻。
激情四射,昂扬顿挫。大有一举碾压十二支乐队三四十支唢呐的威力。
这支唢呐一爆发,迎送亲双方队伍前方突然挺身跳出来一虎头虎脑,一豹头环眼两位彪形大汉,脸上抹有黑泥。
豹头大喝:“都给老子站住。”
虎头大叫:“狗官,吃屎吧。”扯过缚在后背超大号的包袱,仍向新郎官。
新郎官动也不动,斜刺里,一杆银枪凌空飞来,扎在超大号包袱上。
包袱被扎破,金黄色四下飞溅。
这是?
粑粑!
不是人的粑粑,是老虎屎。
马闻到这个气味儿,肝胆俱裂。
迎送亲双方队伍里好几十匹马咧着大嘴发出惊恐嘶鸣,慌里慌张左冲右突,扯也扯不住,反把人拖着走。
安陵县时尚街,登时大乱。
乘着混乱,时尚街左右商铺、民房里嘈杂大起,百十位蒙面大汉手持刀剑,大吼大叫冲将出来,与迎亲官兵火拼厮杀。
“何简二位捕头,护住花轿,切莫叫贼子劫掠而去。”
新郎官大喝过后,坐下马匹一边惊慌嘶鸣,一边人立而起,把他摔下马背。
马侧,早有专候的蒙面大汉。
他举起大刀,狞笑着,狠狠剁在新郎官脖子上。
刀头之下,盛放鲜红。
人憧之中,血花迸溅。
田文香眼睛张圆,嘴巴瞪大,呼吸下意识屏住。
心说:‘好,杀的好。’
悲啼:“相~公~,休矣!”
她刚出娘家,正在成亲的路上,连夫家大门朝东朝南都不知道,更不曾见到新郎官的面儿。
竟然丧夫,成了小寡妇。
新郎官身陨,官兵顿时疯狂。
简捕头收回兵器,狂奔近花轿,一杆银枪舞成幕布,水流不过,风透不过,银光映花了脸,犹如发怒的蛟龙,一人独斗九个山贼,还占上风。
“尔等狂贼,胆敢公然挑衅官府,罪在不赦。”何捕头厉喝:“凡属官差,将来犯贼子尽数格杀,一个不留。”
县衙门官兵本就比蒙面大汉多了两倍有余,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生力军加入杀贼行伍。
按理说,胜负已分。
架不住官兵人人有疾,个个害病。
不知发了什么疯,厮杀中忽然有大半官兵调转刀头,对自己人反戈背刺。
这一下突如其来,谁也来不及应对。
刹那间,官兵死伤超过半数。
何简二位捕头仰天嘶吼,虎目中泪珠滂沱,泣不成声。
官兵等对上山贼,只要精力充足,能一眼不眨砍上个三天三夜,可对身旁疯癫的同僚,又如何能下的了狠手?
躲的躲,避的避,吼的吼,喊的喊。
只是一味招架,无法一时平定。
这般自顾无暇,给了山贼便宜。
一连九个山贼冲到花轿旁,带头的抡起开山斧,自上而下劈向简捕头,八个山贼抢过花轿,飞奔向县城东门。
田文香看不见后方战况,瞧了瞧花轿下面飞速后退,虚不实际的地面,伸手将林嫦清紧紧抱进怀里,放弃了跳出花轿的打算。
跳下去不幸脑袋磕在地上,非碰个脑浆迸裂不可,有幸双脚触地,脚不断腿肯定会断。
山贼抬着花轿跑了大半个时辰,远离安陵县四五十里,来到一处茂密森林,放下花轿歇息喘气。
他们团团围坐的空地,距离花轿不足两丈,但凡有丝毫异动,眨眼即到。
田文香自知跑不了。
心说:‘可怜本小姐才出狼窝,又掉进虎口,此刻被一群亡命之徒围困,如何才能脱身?’
大约一刻钟后,有山贼大喝:“把她拉出来。”轿帘被掀开,一蒙面大汉伸出蒲扇大手要拉她手腕。
田文香瑟缩躲开,见他眉头皱起,神色大是不耐,心肝儿一颤,又把胳膊伸了出去,主动凑近蒲扇大手。
那大汉微微愣神,却不抓她,语气也轻缓了很多:“请小姐下轿。”
定了定神,田文香强行按住已经站起来的林嫦清,独自走出花轿放下轿帘。
面对向众山贼,福礼深蹲:“诸位好汉爷,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群贼整齐划一,动作一致的愣神。
果不愧当豪门大家闺秀,真乃绝色佳人也。
新娘子大约十六七岁年纪,容貌秀美绝凡,紫金钗,金凤冠,鲜红色嫁衣更增容光。
瞩目逼视,只觉得自惭形秽,深愧玷污了佳人。
那手足无措,羞答答的模样,仿佛无形之爪,挠在心窝窝上。
“小姐在上,晚生有礼。”
“嘿嘿,嘿嘿,如此佳丽,这趟差事便是死上几个人,那也不亏。”
“不错不错,有理有理。”
“想那城中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本就被王孙权贵霸去大半,现在又想…哼,贪得无厌令人发指。”
“弟兄们,咱们今日有福了。”
“粗鲁,休得唐突了大小姐。”
“我很温柔,那我就先上了。”
……
众山贼肚子里两颗腰子突突狂跳,群起振奋、激动、热切以及急不可耐。
花轿不远处,请小姐下花轿的蒙面大汉冷言冷语:“都清醒点吧,倘若叫寥仙师得知了,你等安有命在。”
“无妨,仙师有令,只说劫掠新娘,对新娘如何处置却不曾有只言片语,想是并不在意。”
这话出口,群贼对仙师的些许恐惧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八贼中,倒有五人一边邪笑,一边缓缓逼迫过来。
田文香心惊肉跳,抬臂娇喝:“各位好汉爷且慢,实不相瞒,小女子还是处子之身,委实是。”
“啊对对对,都给老子闪开,今日由我先开荤,明天才能轮到你们。”
另外四个大汉闻言,虽然踌躇,虽然不愿,到底还是骂骂咧咧的退了回去。
这就完事了?
她本意是挑起争斗,使五虎相争,短时难有胜败之分,便以从中作谋,寻找脱身之机。
不想计策不灵,草草罢场。
倒也猜测到了,这贼子在八贼中,许是地位最高,号令群贼莫敢不从,既然此一计不成,本小姐还有另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