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个羊腿衍生出来的故事,看似是平静的湖面泛起了的不经意水花。很多年后,燕云渊细细想来,两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便是自那时产生的交集,那笔买卖好像成了世上最不划算,也成了世上最划算的买卖。
在燕云渊的一再要求之下,方皓这才松了口,这还不止,方皓得了便宜还卖乖,十分欠揍道:“事先说好,这可是你一再要求的,可不是我逼你的。”
眨眼间,两人来到林中一块巨石旁,将一只瓷碗平放在石头上,看到燕云渊一脚踩在石头之上,方皓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当中有几分计谋成功的得意。饶是如此,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不敢有半分懈怠,冷清说道:“你先说点数吧。”
“三个六。”燕云渊想也不想,朗声说道。
方皓将骰子捏在手中,然后作势往手心吹了一口气,燕云渊见后会心一笑,这般动作流传甚广,赌徒们还将那口气称作运气。只见方皓信手一抛,那骰子在方寸之间的瓷碗当中回旋,相互撞碰,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没有多久,那三个骰子便听了下来。
每个骰子都是一样的点数,两个黑点并排站着,一连就是三排,赫然就是六点。
“换你来摇点了。”方皓将瓷碗往前一推,面无表情说道。
眼瞧着四下无人,燕云渊胆子也大了起来,他一手抓起了三个骰子,不得不承认,这三个骰子卖相一般,颜色早已发黄,还有些许地方沾着陈年的油污。那棱角早已因经年累月的摩挲和撞击变得平坦,极为光滑。
手心里传来的触感,手指微微一挪动,燕云渊突然回忆起那些往昔快乐的时光,那条熟悉的街道小巷,那块发黄的旧布一拦,便是一道门。动辄骂娘问候祖宗的声音犹在耳边,赤裸着胳膊的大汉围坐在一起,夕阳西下,他摇出的三个六点,足足赢了二两多银子。那天夜里吃了好一顿羊肉火锅,无比的快意与愉悦。胜利的滋味,怎么回味都不过分,毕竟谁也无法拒绝那份美妙,也不会拒绝再次品尝。
看到燕云渊似在回忆着往事,方皓心中信心又多了两分。他表情淡然,声音也是冷淡,说道:“来一个一三五吧。”
本是信心满满的燕云渊忽然一愣。没有想到方皓竟然给出了这样的一个点数。他本已做好准备:摇出三个六点或者三个一点。毕竟比大比小,便是最常见的赌法,在戒毒之前,他十次里面能摇出七八次。这种实力便是他的信心所在。可这一三五的三个奇怪点数,他顿时没了多少底气。
“怎么了?这样的点数有什么问题吗?”见到燕云渊迟迟没有动作,方皓微眯着眼睛,带着笑意,看似关心问道。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讽,这眼神里面带着几分疑惑与不解。可燕云渊置若罔闻,信心满满说道:“当然没问题。小爷我可是逢赌必赢呢。”
于是,燕云渊也朝着握着骰子的右手,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小手往碗里一撒,三颗骰子就好像三颗馄饨,争先恐后地下了锅。
骰子很快便给出了答案。一粒骰子立在正中心,上面三个黑点斜着连成一线,稍微近一点的骰子,五个黑点聚拢在一处,好似一朵梅花。偏偏最后一粒骰子,两个黑点并肩而立,好似一双眼睛,一双嘲讽的眼睛。
二三五。仅仅方皓说的点数,只有一点只差。可就是这一点之差,胜负已分。
燕云渊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半局,是你输了。燕少侠。”方皓微微一笑,却不担心燕云渊不认账。
“再来一把。”燕云渊沉默片刻,咬了咬牙,脸上再次露出坚毅之色。
“当然没问题。谁先来摇点?”上了赌桌,进了套,方皓自然丝毫不惧。因为他的实力就是他的倚仗。
“依旧是你先来。这一次,我要一三五的点数。”一样的点数,一样的要求,燕云渊可不相信,有人能随随便便地摇出这个点数来。
这一次,方皓也不废话,他伸手一揽,立马将三颗骰子夹在手指的指缝中间,不再有吹气等花里胡哨的动作,犹如发射暗器般,三颗骰子相互撞击,在瓷碗里不停打转。
三颗骰子聚拢在一处,呈现在上的,恰好是一三五的点数。
这还未完,方皓又拿起骰子,笑着说道:“这二四六的点数,也没有问题的。”言罢,他又拿起骰子,信手一掷,骰子撞击在瓷碗的厚壁上,再一次停了下来。
果如方皓所言,那三个骰子好像三个极为听话的孩子,露出了二四六的笑脸。
世上真有人能够达到了言出点随的地步?
这叫燕云渊怎能不震惊?他眯着眼,皱着眉,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能碰到这种事?小时候听到赌坊那些个大人们说过,想要什么点数,便摇出什么点数,能做到这件事,在赌场里无往不利,在赌桌上再无对手,这样的人,便是称作赌神也不为过。
“再来,我要一个二二五。”燕云渊不甘说道,脸上带着一股子不肯罢手的狠劲。
这是赌徒的底气,也是他们特有的上头表现。他们往往满怀信心,哪怕前面输了大半,只要手中仍有筹码,便还幻想着下一把翻盘而胜。他们无比坚信这一点。然而,世上赌徒皆如此,又有几人能成功笑着下桌呢?
没有丝毫意外,那三个骰子好像方皓训练有素的三个仆人,再一次给出了方皓想要的答案。
方皓既然能摇出这三个点数,自然也可以摇出其他的点数来。燕云渊已经确认,这瓷碗没有问题,这骰子没有问题。真要找点问题出来,那便是自己接受这赌局有问题。
“这一局,是我输了。”燕云渊没有再去触碰骰子,而是低着头说道。如方皓这般言出点随的本事,可不仅仅是训练多年的结果,还有常人难以仰望的天赋。他声音低落,自己今天输了,不仅输在自己最得意的事情上,还输得如此彻底。
“还要再来了吗?”方皓轻声问道,好似在问候一个伤心的老友。
“不必了。在下愿赌服输。有何要求,请方兄直言吧。”燕云渊哪怕失落,也很快冷静了下来,低声说道。
诚然,让一个赌徒承认技术不如人,远远比承认运气不如人要难得多。这一方面,燕云渊展现出了足够的风范。
其实也没经过太多时间,方皓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试探问道:“你能将那本《璧玉剑引》借我一看吗?”
“那本秘籍如今不在我身上,”对于方皓提出的这个要求,燕云渊丝毫不意外,他强颜一笑说道,“我拿到之后,自有一番其他用处。请方兄换一个要求吧。”
“我想学你的身法。”此时,方皓直截了当,没有丝毫遮掩,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要求稍显过分,他声音稍柔地问道,“可以吗?”
“实不相瞒,这身法乃是师门之秘法,师门有规矩,不得外传。非我不想传,实在是有莫大的麻烦在当中,我也会遭殃的。方兄,请见谅。”再一次拒绝了方皓的要求,燕云渊老实说道。
只是这话语着实没几分说服力,怎么听都像是推辞,怎么看都不显真诚。
“这样吗?是我唐突了。”方皓听后,不再犹豫,转身之后,头也不回地打算离开此地。“告辞。”
一时之间,燕云渊也摸不准方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看方皓告辞离去,将之前赌约尽数抛诸脑后,他赶忙伸手,喊道:“方兄,你可以换个别的要求,比如银子……”
“不必了。”方皓停住了脚步,他不闹不怒,声音清冷解释道,“向你讨要剑法秘籍,只是为了我家清儿。学习身法,也只是为了多一分保命的本事。这两件事,你既然不答应。我也不想强人所难。”
“你走吧,日后行走江湖,若是见到我家清儿有难,你力所能及之处,出手帮上一二。我也感激不尽。告辞了。”说到最后,方皓竟然转身,拱手一拜,算是一番嘱咐。
燕云渊只觉心中过意不去,三番两次的拒绝方皓要求,实在不够爽快,也很不够意思。三十二两银子的债尚未还清,倒欠了一份不大不小的人情债。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不做这一番赌约。他一向不喜欢欠人人情,更不喜别人看低了自己。方皓最后那一句话,不怀多少期待,显然是未将自己作指望。这何尝不是一种看轻呢?
“要不,我们再比最后一次?这一次,我若赢了,我们前面的账,一笔勾销。若我输了,你提一个要求,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燕云渊再一次主动提出比试的赌约。只是连他都不知道,这一番话会令他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来。
方皓不见喜怒,声音冰冷道:“比什么,谁来定?”
燕云渊本就是临时起意,哪里想好比试的项目,只得老实道:“我暂时还未想好,要不你来定吧。”
“你左手受伤,要是比试武功,我是胜之不武。要比试骑马,更有欺负残疾人的嫌疑。”方皓忽然一停顿,然后眼神一亮,好似想到了一个极佳的主意,只见他在燕云渊耳边轻声低语道,“要不我们就比一比……”
燕云渊神情一震,然后便是哈哈一笑,也不拒绝道:“那说好了,就比这个。”
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少年往竹林深处跑去,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两人的身影仍未出现。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响亮的声音,稀稀疏疏的话语再一次传入众人的耳中。
“什么?你要收我做小弟?”
“怎么?你又不答应吗?”
“这不行,要不你还是换一个要求吧。”
“又是这句话,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都是放屁。算了算了,你走吧。反正今天的事也没第三人知道。日后若是你燕大侠扬名立面,也不会有人说你言而无信。”方皓哪里还能不恼,甩起来袖子。
只是他谋划许久,此时图穷匕见,彻底将本性展露出来,变得咄咄逼人起来,连带着话语也不堪入耳起来:“什么狗屁的少侠,喝酒喝酒输给了我,玩骰子也输给了我。便是男人最在意的看家本事也输给我。当我小弟,就那么委屈你……叫你少侠……”
许久时刻,清儿只见两人从竹林里一齐走出来,燕云渊耷拉着脑袋,嘴角略带苦笑。方皓则是一手揽着燕云渊的肩膀,脸上笑意盈盈,显然是心想之事已经达成。
方皓只觉得神清气爽,恨不得仰天长笑,但他还是很好地克制下来,露出和熙笑意说道:“来,渊弟,和大家打个招呼。”
这一笑,笑得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