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天幕开始飘起碎雪，如齑粉般落入结起薄冰的池塘上。
谢清颜接过婢女手中的药碗，道了声谢，转身朝客房方向走去。
从前在颇谷山，一个人住在自建小院内，走来走去也不过几步距离，自下山以来，她住过客栈，睡过草席，待过桥洞，这是她第一次住在别人家里，多少还是有些拘束。
绣着祥云的轻纱帘子被微风带起，在半空中上下摆动，走廊冗长而静谧，谢清颜一身淡蓝素衣裹身，白色长带系于腰间，略微勾出曲线，长带之下挂着拇指大小的白玉。
她双手捧着碗，走在干净如新的松木地板上，一步一声咚响。
碗里黑褐色的药随着谢清颜的身体幅度一荡一漾，仿佛快要荡出碗外。
忽然，一双荷花绣鞋出现在谢清颜视线里。
她猛然顿住脚步，抬起眼皮看向挡路之人，那人身着一件红色长袍，露出的一截手腕却白到骇人，若不是她将那一头黑发用金钗固在身后，谢清颜还以为大半天遇见了鬼魅。
待看清来人的面貌后，谢清颜愣了愣，有些面生，好像昨日并未见过此人，她刚想问是何人，对方却先她一步张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这让谢清颜更加疑惑，满眼不解的看着对方。
随后，她端着碗拱起手：“敢问姑娘是……”
那人向前多走两步，在她面前立足，语气淡淡：“唐明月，想必你也听说过我。”
唐明月这三个字一出来，像在谢清颜耳里炸了个响雷。
昨日唐夫人说什么来着，说唐明月是个被关在后院的疯子，可她现在怎么跑来前院？
谢清颜还保持着拱手的姿态，偷摸着抬眼打量一眼唐明月。
再说她这仪态，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是个疯子能做出来的模样。
这么想，谢清颜更想不通了，倘若她是个正常人，那为何要关在后院呢？
“你还不打算起来吗？”
一道清脆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她像是才反应过来般站直身体。
“刚瞧你那碗中装的是药，你生病了？”
谢清颜又将碗抱在怀里。
“不是我，是我朋友。”
唐明月心下一笑，“朋友？”她反问，心中好奇起来：“谢姑娘的朋友生了什么病，竟要喝这么苦的药。”
谢清颜眉头一皱，似是听出她语气中的套话，道：“唐小姐这是，想见见我那朋友？”
一语戳破，唐明月愣了下，随后一笑，转身拿过怜儿手中的衣裳套在谢清颜身上：“我确实好奇，能让谢姑娘这么担心的人会长什么样，所以谢姑娘可否赏个脸叫我看看？”
银杏叶子旋了个圈落在她们二人之间，浅色裘衣伴着黄杏寒香裹在身上，谢清颜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是何意？”这话是指身上的衣裳。
见个人而已，又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还用得着送礼？
唐明月：“方才见你端着药，以为谢姑娘生了病，我便让怜儿备了件衣裳给你，天冷，莫要染上风寒。”
后两句唐明月语气明显软了些，像是只想让她一人听见。
谢清颜微怔，含糊道谢，其实有些不好意思。
“自家人，不客气。”唐明月轻拍两下她的肩头。
“对了，你朋友在哪里？”唐明月问。
谢清颜伸手一直：“就在这个屋。”
唐明月让怜儿等在门外，她随谢清颜一同进去。
茫茫细雪如碎盐，漫无目的的漂浮在空中，往日高高竖起的树梢此刻被厚重的雪压弯了腰，疾风吹过，雪堆顺势而下，悉数落在屋檐上。
屋内，一只略显苍老的手端起茶杯，里头泡着上好的紫金茶，入口微涩，停在舌尖后便是淡淡的果香，即使小酌一口，余味也是甘甜无比，叫人回味无穷。
“娘，为何不叫我将唐明月杀乞丐一事说出去？”
徐晓柔放下杯子，闭着眼，整个人靠躺在躺椅上，待细细品完茶香，张了张嘴。
“那你该如何解释着乞丐是从哪来的？”
唐婉珠一时失言，握了握手里的帕子。
徐晓柔继续说：“太子选妃在即，不可多出事端。”
“婉珠，你也大了，等你嫁个好人家后，再将她赶出去也不迟。”
唐婉珠跪坐在徐晓柔身旁，一杯茶很快见底，她识趣的续上一杯。
“可是我们的计划……”
计划是随便捡个乞丐回去塞进唐明月院里，而后第二日便对外散出谣言，说这唐家嫡女不洁，让她成为满京城的笑话，正巧唐承德最在乎的就是颜面，而后她们母女二人再挑唆两句，让唐承德把她赶出去，这样一来，唐婉珠就能顶替唐明月去参加太子宴会。
“计划落空就落空了，昨日的那个谢清颜可还记得？”
“记得。”
“虽说她有一身武艺，但我能看得出来，她心思单纯的很，你这几日去找她套套近乎。”
唐婉珠点了点头：“女儿明白。”
窗外的银杏树晃了晃，杏叶迎着细雪缓缓落下。
云母屏风后头亮着烛火，两个一坐一站的影子映在屏风上。
谢清颜舀一勺药喂给床上昏迷的少年，黑褐色的药水却没有进入嘴里，而是顺着嘴角流淌而下。
谢清颜面色着急：“喂不进去，可如何是好。”
唐明月站在谢清颜背后，“要不，我试试？”
谢清颜背对着她，只觉着语气有些冷淡，但听她这么说，并未多想其他，而是松了口气：“好，麻烦唐小姐了。”
唐明月垂下眼皮，接过谢清颜手中的药，坐在床榻边，看向裴锦卿时，眼神逐渐冰冷，似是一把锋利的刀，随时都会杀了他。
唐明月把碗放在桌子上，撸起袖子，吃力的将裴锦卿拽起来靠坐在床上。
她放下袖子，轻轻喘着气。
“你好瘦。”
一旁的谢清颜蓦然出声。
刚唐明月掀起袖子时，她就发现唐明月瘦的有些过分，那双手腕，比寻常女子还要瘦个两圈。
唐明月失笑：“是吗，我也觉得。”
继而，她让谢清颜用力捏住裴锦卿脸颊两侧，迫使他张开嘴，这才把一碗药喂了进去。
唐明月站起身，拍了拍手：“你这朋友可有带衣服？”
她扫了一圈屋内，几乎没什么东西。
“没有，都是丢一件买一件。”
唐明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样吧，若是他醒了可带去我院里洗漱一番，正好我有事要出去，顺便给你们买些衣裳回来。”
谢清颜眼皮一跳，忙挥手拒绝：“不用了，我们本就是借住，再这么麻烦你多不好啊。”
“都说了自家人，不要客气，而且我在这府里也没有朋友，你们肯与我讲话便好。”
谢清颜疑惑：“怎会？您与唐夫人关系不好吗？”
唐明月不想卖惨，随便应付了两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