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娘抬手一挥，只见二人抬着一古琴进来了。
那琴纹理顺直，是清松脆滑的老杉木所制，用的纯天然的鹿角霜和生漆。
阿美坐下轻抚，琴声悠扬，悠然如松涛阵阵。
“姑娘，您要何乐器？”
“待我欣赏完阿美姑娘所奏，再做决定可以吗？”
她并不敢当场选，古琴她会，可并不擅长，她擅长的只有古笛，对方实力不明，还是等待为好。
以笛对琴，把握不大。
阿美却是胸有成竹，感激弦歌，一低一昂。
竟是凤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琴声缠绵，女子的歌声也很甜美，每唱一句都看公孙一眼，情意绵绵，缱绻万分。
小曲情深，歌更热烈，台下几人都有些红了脸。
“公孙，这么多年，你就不开开窍吗？”李饼倒满一杯酒，碰了碰公孙的酒杯，挑眉一笑。
不要说脸红，公孙甚至没有给一点回应，依旧冷脸看着前方默默喝酒。
这家伙，不知在想什么。。。。好久没见过他这样了。
李饼叹叹气，视线落到了术心身上。
之前在信上听公孙说，有个女子来找他还债了，没想到公孙竟然让她进了大理寺，还带她来醉仙楼吃饭。
可这样瞧着，这女子也并没多出众，至少样貌，并不是那般惊为天人，瞧着就是一个温柔大方的闺秀而已，而且，还很，不加修饰，竟连胭脂也没抹，浑身没有一个首饰。
很少有这样不爱打扮的女子，难道是因为银两？
术心听得很认真，姑娘的技术确实高超，比自己熟练的多。
不过，这凤求凰，虽然有名，可是，这作曲之人……
她庆幸自己的运气不差，一个负心人做的曲，要打败它，有胜算的。
终归，听曲的是人。
这意，她赢定了！
术心小心起身，以防发出任何声响，赶上前邀请金娘去了外面。
回来的时候，那姑娘已经唱完了，正对着公孙行万福呢。
“将军，奴家的曲子已经弹完。”
小美柔美地行了万福，对着公孙羞怯一笑。
“李大人，将军，我也可以开始了。”
背后传来术心的声音，小美回头一看，她亦行的万福，大方得体，那张国泰民安的脸上略带局促，眼神却也只盯着最前面的两位，手中？
“我说这位术心姑娘，你这是？帷幔？”小美捂嘴嘲笑，“您这不是未比先认输嘛，嘻嘻。”
她得意的笑起。
黄倍的心也提了起来，轮到她奏乐怎会想起戴帷幔呢，难道怕漏拙不成？
“小美姑娘，我确实有些紧张，只因我从未在这样的场合吹奏过，可对姑娘你来说却是家常便饭，这点上，我当然愿意认输。”
“然，经验不是比试的关键，姑娘你听曲便是。”
术心回击，屈身行礼，戴上帷幔，托笛开始。
白色帷幔圈出一方小小天地，除了她没人看得到……
术心放下心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眼眶一下就红了，委屈地咬咬嘴唇，吹奏开始。
帷幔微微有些透，她依稀看得见周围的一切，红烛佳人，檀木作梁，玉璧为灯。
人群中间，当众表意。
她不习惯的一切……
眼前一黑，周围的声音都被屏蔽掉，她只感受到碰撞竹笛，一闭一合，自己的一呼一吸。
有烛火燃烧的气味，隐隐的香气。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笛声响起，众人都大为失色。
没想到，术心竟以白头吟对凤求凰！
司马相如对卓文君！
一个惶惶求娶，为权负妻，一个心若明月，坦然成全……
安静的房间内笛声悠扬，女子心中的失望，自嘲，接受，坦然，释怀，一点点地流露出来。
曲罢，屋里鸦雀无声。
“术心姑娘，你赢了，我醉仙楼甘拜下风，”金娘默然开口，“来来来，我金娘免费请大家看舞！”
扭头对身后的人吩咐一句，金娘赶紧缓和起气氛来。
好在她八面玲珑的本领不差，不一会房间就热闹起来。
仿佛刚才的那些都没发生过一样。
黄倍起身，刚迈出脚，只见公孙已经走到了术心旁边，不知说了什么就将她带了下去，小武也不明所以。
穿过重重庭院，雅致小山，又穿过男欢女爱的不绝喧嚣，术心终于跟着公孙走了出来。
已是二更天了，街上没有一点想要安静下来的意思。人群熙攘，明月皎皎，微风阵阵。
是术心最喜欢的那种夜。
“你跟着我就行，我没说停就不要停。”
公孙开口，只余光瞥了身后一眼，语气是罕有的失落。
一前一后就那样在街上穿梭起来。
走了一会，身后就响起了女子轻柔嗓音。
“将军，你是要把赏银给我吗？”
公孙怔住。
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还是这副语气，这副淡漠的平静的，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语气。
明明刚才，那笛声里是如铅一般沉重的悲哀，被弃的哀伤，难过，无奈，即使最后已然接受，但那些伤痛，一点减少的痕迹都不会有。
下一幕，女子已至跟前，轻轻拿下帷幔，露出藏匿在曲意中的面庞。
微风轻起，她青丝飞扬，那双眼睛似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凉如秋水，没有一丝对他人的期待，孤寂而又果决。
再看过去，两边街巷，低矮民房，忙碌的小贩还在伺候外出夜食的男女，团团烟雾升起。
“将军？”
她又唤了一句。
眼前所有好像都被暂停，公孙脑子里只窜出李饼之前看话本念给他听的那句话。
雾不清，竹不青，江南烟雨何时晴。
鸟不鸣，心不明，此生夙愿何人平。
一遍一遍，清晰的，容不得他拒绝地，在脑海回响。
术心无奈，走近了一些，
“将军。”
公孙猛地后退一步，极快地藏起那不想被对方发现的慌乱，急声道“走吧。”
……他……算了吧。
此刻术心也不想多想，她真的累了，想不了太多其他的。
一男一女，几乎并肩走着。
风吹的很舒服，夜里的风还凉凉的，有包子的香味。
人间烟火，最暖人心。
“将军，”
“你……”
“将军你先说吧。”术心抢话。
“给你银子。”
淡紫色便服的男子伸出双手，脸上褪去平时一惯的冷淡，柔和了一些。
“谢谢将军。”
银子有些分量，术心对着他淡淡一笑，别过脸后又偷偷深吸了一口气，讥讽地又笑了笑。
她不笑别人，笑自己。
没想到，有一天，这伤疤还能赚钱。果然呢，经历过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你，还好吗？”
术心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和身侧之人确认，刚好对上对方的目光。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那双她见过的最意气风发的眼睛里有些许暖意。
淡淡的，不易被人察觉。
“谢谢将军，我没事。”
为了缓解一下气氛，术心继续说，“以后你还想听曲，要不直接找我吧，多给点赏银就行。”
公孙没有反驳。
女子比他矮上许多，一举一动皆尽收眼底。
说这些的时候，她表情明显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