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你说你叫什么?”
姚伙计招了招手,就有一个白带伙计出来把柳异的药材收进去,往柜台后面一递。
他看着柳异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带伙计的每一个动作,嗤笑到:
“别担心,马上就给你结钱。别说是七十文,就算是七十两的生意,药行都没有出错的!诶,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按青制,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但林场多铜而少银,是以一般兑换,要一千一百文大钱才能兑成一两银子。
“姚大哥,我叫柳异。”
“我叫姚重阳。”
他耸了耸肩:“我不问你货是怎么来的,我只问你,今后还有吗?”
咦,这是要长期合作的架势?
能搭起固定的渠道,对柳异这样的散户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心中颇为欣喜,嘴上却说着:
“不好说。姚大哥,不是我驳您面子,今天实在是靠运气了,才有这些收获。”
他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又让这个小动作被姚重阳清楚地瞧见。
大宁古岭中有六万罪户,千里山林,偶尔有人踩了狗屎运,碰到几次好丰收,也是常有的事。
再说了,几十文钱在姚重阳眼里,算得了什么生意?
他心中一哂,对柳异的谨小慎微感到可笑,摇了摇头:
“没事,不过下次如果还有收货,可以直接找我,就在这里······”
他手指了指身后的药行:“直接报我的名字,自然会有人带你来见我。”
‘这气度,可不像个普通的黄带伙计······’
柳异看姚重阳如此豪迈,又隐蔽地打量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的身份可能不是那么简单。
忽然,他又想到刚刚姚重阳个人要的猴头菇,居然走的是公账!
这人莫不是什么“太子党”,在白龙鱼服,微服私访?
不过这些都和柳异没什么关系。
他现在只是一个靠“运气”赚了七十文的罪户少年而已!
说着话,还是刚刚那个白带伙计,从里面拿出来一吊大钱,却没有直接给柳异,而是递给姚重阳,又由姚重阳递给柳异。
地位尊卑,这就是药行的“规矩”!
柳异揣好吊钱,把自家的篓子背上,又殷切地问道:
“姚大哥,咱们药行中,看骨最好的大夫是哪一位?不知道肯不肯到窝子里出诊,又要多少钱?”
柳娟的腿疾,一直都柳异的心病。
这次有了机会,他无论如何也要了解一下,哪怕请不起大夫到大岩窝出诊,至少也得摸下底。
姚重阳眉心一跳,没有回头,看似随意地回答:
“自古医药不分家,医武同样也不分家,你要问看骨最好的大夫?那得是本行的三总管——虎爪王姚一伍。”
他没有揪住柳异“咱们药行”的逾越说法,反而笑道:
“不过你想请他?难,太难了,那就不是钱的问题~”
六大行的总管级别,再加上“虎爪王”的名头,柳异立刻就知道,姚重阳口中的这位姚一伍,恐怕在整个林场中都是排的上号的。
他这样的泥腿子,别说是见面,就是提起来都有祸事,立刻脸色变换,扯出一副笑脸:
“不敢,不敢,我也就是随便问问,姚大哥您别放在心上~”
“哈!”
******
望着少年背着比他整个身子还大的木编篓离开的背影,姚重阳身子靠在柜台前面,若有所思:
“爹,您看那小子,会不会是什么人派来的?”
“我看他不是什么人派来的。”
声音幽幽传来,柜台后面的布帘被一下挑起,走出来一个个头比姚重阳还高的男人。
他足有八尺,身形雄阔、面容威严,只有发间几根银丝与眉宇间的沧桑,才能显示出此人已然不年轻的事实。
不过他依然中气十足:“重阳啊,你就是顾虑太多,功夫才一直不能精进。成天怀疑这怀疑那的,神思分散,如何才能‘入劲’,踏入一品的境地?”
姚重阳显然是被训惯了的,低眉顺眼,完全没有刚刚的豪爽:
“爹,您说的是。不过这个叫柳异的,忽然问起‘看骨’的事,着实有些可疑。”
他从白带伙计手上接过一杯热茶,递给父亲。
男人用左手接了,这才露出他右臂上的袖管,空空荡荡。
“林场里谁不知道,您出身药行,打熬三十年才坐上药行总管的位子,炼得又是虎爪功,乃是筋骨一科公认的大师······”
“那又如何,难道就因为这样,以后咱们林场里所有跌打损伤的毛病就都不能治了,因为很可能都是针对我的阴谋?”
姚一伍颇有些失望:“习武之人,就是要直来直去!也不知道是谁把你教坏了,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还好意思夸口,要和陈老蛮那个儿子争竞?”
“爹!”
姚重阳猛然抬起头来:“陈烈也不过是初入一品,刚刚入劲,最多炼透了一根大筋,后面还有刚劲、柔劲两道功夫!
而咱们家的【虎爪功】,我已经炼到“人似虎形”的地步,要不了多久就能拿捏气血,凝练劲力,踏入一品!”
姚一伍身体不动,只是脑袋转了半圈,两眉怒扬,鼻尖喷出两道白气,直飞出三尺。
云从龙、风从虎,他真就好似一头山间虎猛回头:
“最好真的如此!你现在能开几石的弓?”
姚重阳涨红了脸:“三石~”
“我听说陈烈已经能张五石弓了!你卡在张三石弓、“气血如油”的阶段多久了,半年,还是一年?”
姚一伍冷笑道:“你不是觉得那个叫柳异的小子不简单么?我看他确实不简单!
从行走间的步伐看来,这小子下盘功夫不错,筋肉磐实,气血充盈的很,恐怕已经能拉开一石弓。
你在这个年纪,能张一石弓吗?
这种天赋,实在不差,可惜了,是个罪户!”
******
与此同时,还不知道自己被姚一伍评价为“不差”的柳异,正往肉行方向走去。
大岩窝只有五六十户人家,很多物资是没有的。
柳异在齐把头那边打听到,有一种形似雁鸟的“水鸨子”肉,价格只比野猪肉贵一些,但却很能活动气血。
或许对柳娟这样双腿常年血气不通的病人有好处。
今天赚了不少,他决定买下一些。
先绕到小摊上,买了些桐油和针线之后,柳异才急匆匆赶去肉行。
桐油点灯,针线缝衣,这是他计划好要买的东西。
位于青石集正南方的肉行,和药行又不一样,广开的铺面上分成了许多个档位,将各类肉食细化分售。
比如牛类,便有牛皮、牛肉、牛筋、牛骨、牛下水五个小档,分门别类。
其余档位也是如此。
柳异在肉行大门前来回几圈,原本还想货比三家,却发现完全没有其他选择。
六大行或许各有侧重,但都属于“垄断性企业”。
第一次来肉行,找了半天,柳异才在角落里,找到疑似卖水鸨子的档位。
可奇怪的是,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其他档位上,声音都渐渐平息。
无论是卖家还是买主,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
“我有这么帅吗?”
柳异心里微微有些犯嘀咕。
又走两步,柳异才看到这个档位的主人,是个长相粗豪、满脸横肉的光头,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半头,比肉行里其他人都要壮上一圈。
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比柳异的大腿还粗,再加上面无表情,看起来着实不像个善类。
柳异有些迟疑。
而见有客人在档位前来回逡巡,那光头忽然开口道,声音清脆无比:
“小弟弟,你来买肉?”
‘怎么是个女人的声线?’
柳异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瞪得溜圆。
摊主这形象,贴上大胡子都能出演人人敬爱的鲁提辖。
柳异是万万想不到,一开口如此宛若黄莺,小鸟依人。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那小子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谁听谁不迷糊啊?四娘,你又吓到小朋友了哦?”
“我看他面生得紧,估计是第一次进青石集,不然怎么会不知道铁血丹心息四娘的名声?”
周围的档位上,膀大腰圆、穿着油腻围裙的粗汉们发出哄堂大笑。
显然柳异的表现,正是这些屠户兼摊主们期待的效果。
这时候,反而是被叫做息四娘的摊主开了口:
“你们这群人,吓唬小娃娃做什么?”
她从一旁用冰镇着的肉案上取来一只脱过毛的水鸨子,果然和雁鸟相似,只是翅小而屁股肥大,拍了两下:
“男人吃还是女人吃?”
“额······”柳异见她没有喉结,再看皮肤,确实比普通男人更光滑些,大约、或许、确实是个女人,面皮一抽:
“男人吃和女人吃还有什么不同么?”
息四娘咧嘴一笑,显出脸颊上都是饱满的肌肉:
“看来你真是个嫩娃子。这水鸨子肉不是给普通人吃的,它主养肾,最能活动下身气血,你懂么?”
见柳异似懂非懂,息四娘又说道:
“一般来说,到我这儿来买水鸨子肉的只有两种人,要么是想要催促经期的女人,要么是想要金枪不倒的男人······”
柳异大囧。
好家伙,合着这水鸨子肉,是一种壮阳补品?
他在心里不知道把齐把头翻来覆去骂了多少遍。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老家伙一把年纪了,居然如此为老不尊!
“嘿,你小子······”
息四娘见多识广,一看柳异的表情,就猜到他和那些老主顾们不是一路人:
“别信那些老瓢虫的屁话,真想买些滋补的肉食。”
她一指隔壁,手指有小萝卜粗细:“早上有人送来几头麂子,那肉惯能活血化瘀,你到朱横的摊上去买。”
麂子柳异知道,形似鹿而非鹿,据说鼻子比狗还要灵敏,喝的是甘冽清泉,吃的是经年草本,其肉血气充盈,非常养人。
戚四娘身量高大,视线越过肉案,看到柳异脚上穿的是草鞋,脸色又柔和了些,对着刚刚指的档位喊道:
“老朱,价给便宜些,麂子那些臊下水没人爱吃,你也饶一点给他吧!”
“多谢。”
柳异看了息四娘一眼,冲她点了点头,便往卖麂子的摊位上走去。
“要多少肉?”
姓朱的摊主在围裙上擦了擦油腻腻的大手,抄起铁棒,乌黑的剔骨尖刀在上面两下磋磨,发出“噌~噌”的悠响。
“怎么卖的?”
“四娘都发话了,那就二十五文一斤!”
打完折居然还将近是猪肉的三倍······柳异舌头发干,刚赚了七十文的喜悦被一扫而空。
原来自己,还是个穷人!
“割半斤······”
摊主手里的磨刀声停了,柳异脸皮一烧,连忙改口:“八两,八两吧。”
“不爽利!”
姓朱的摊主手起刀落,割下一条三指宽的腹肉来,手里一颠:
“九两,只多不少!再饶你半副大肠,给二十文吧!”
柳异见他眼睛往息四娘那边瞟去,知道自己是占了便宜,付完钱之后,又向那边点了点头。
人高马大、还要胜过许多男子的息四娘嘴角一勾,摆了摆手。
柳异表情一僵。
他还是不太能接受息四娘的造型……
不过接过捆好的干荷叶包,他心中微喜。
这一斤麂子肉,回去炖上天麻,又是一锅大补汤!
姐姐喝了,从内调养,说不定体质还能有些提升。
正把肉收好,柳异要离开铺子之时,却看到一只布靴跨进眼帘,随后响起一道沙哑的嗓音:
“哟,这不是柳家的小异嘛?几天不见,你发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