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踏过竹林,布鞋撵过地上干枯的竹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月光之下,女子身着高领玄衣,窄袖束口,长发高束,一根尾端缀着金色珠子的发带自然垂落,搭在肩上。单肩背着一个篓筐,悠闲自得地哼着小曲。
今天又拿到一份钱,也采了不少草药,明天不用愁了,要不去喝几杯?女子美滋滋地想。
忽地,女子耳朵动了动,止住了脚步,凝神,身边细碎的声音陡然放大,她细细分辨着。
竹叶,飞鸟,还有……拉弓的声音。
下一刻,一支箭朝她射来,她一侧身,一缕发丝被削落,悠悠然然落在地上。见一支不中,躲在暗处的人又再次拉弓,多支箭齐齐射来。
女子“啧”地一声,一一躲过,又俯身在地上拔了一支出来,运力把它投了出去。
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似是重物倒地。女子并未多加逗留,转身飞快离去,而半途,她又被人拦了下来,那人蒙着面具,在月色下闪着银光,手里握剑。
“……崔行晚。”面具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崔行晚退后了几步,暗嘲,今日运气可真够背的,居然惹了个麻烦。
崔行晚笑着开口:“难得,今天居然是你来,但井水不犯河水,我可没招惹你们什么。”
面具人声音冷冷:“你今日救的人,是悬赏榜上的第一人。”
崔行晚状似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眨了眨眼睛道:“怪不得,今日那位大人的毒可难解了,费了我好多名贵草药,那面具大人是不是该赔我点东西。”说完她还真伸出手,像是真的要。
面具人沉默片刻,握着手的剑紧了紧,杀意骤现:“你不该救他,救了他,你也是我们要杀的人。”
“哦。”崔行晚毫不在意,“他给我钱了,还挺多的。”
“钱?”面具人一声冷笑,“崔行晚,你什么时候这么势利眼了。”
“生活所迫。”崔行晚眯了眯眼,“况且,我不本来就是你们要杀的人吗,只是你们没有本事,杀不了我罢了。”
“没本事?是那群废物没本事。今晚就叫你看看,我有没有本事。”终于,面具人拔剑出鞘,直朝要害而去。
崔行晚眼神一凛,继续闪躲,她只守不攻,弄得面具人有些不耐烦,杀招频出。渐渐地,崔行晚有些体力不支,腰部隐隐发痛。
即便崔行晚抿唇不语,面具人也看出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另一只隐在袖子里的手虚握成拳,眼睛一闭,剑锋一挑,在崔行晚肩上留下一道血口。
罢了,他一挥剑,沾在剑身上的血液甩出,他咬牙道:“为何不攻。”
见他停下,崔行晚退后几步,粗喘着气,额头冒着细汗,听他这样问,依然笑道:“为何要攻,你不会杀我的。”
“顾非灯,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的话,就不要打扰我的生意。”
即使他带着面具,崔行晚还是能想象出面具下那难堪神色。
顾非灯没说话,只是静静盯着她,可紧握着剑柄的手出卖了他。两人相对而立,竹叶沙沙而落,飞过两人身旁。
很久很久,顾非灯讥笑一声,很轻,若有若无,但崔行晚捕捉到了。他转身便走了,只留下一句:“谁和你是朋友。”
“……”
终究是体力不支,崔行晚索性直接躺在地上,不顾污秽,她仰望那轮明月,凝视久久,忽然忆起。
几年前,在某个院子里,她也曾这样和另一个人躺着,大汗淋漓,畅快笑着。
桌上是梨花酒,缕缕甜香围绕着两人,那晚,大家好像都醉了。
这才多少年,就形同陌路了。
崔行晚苦笑一声,反手掩目,遏制自己再去回顾往事。
八年了,该忘了。
即便昨晚被他们警告了一下,但崔行晚还是尽好一位医者的身份再次前往县令府上复查。
昨晚的打斗让崔行晚回去之后好一番折腾,今日难免精神不济。
“哈……”这是崔行晚在县令府打的第九个哈欠。
管家见状犹豫着,还是问道:“崔女郎,您今日很累?”
崔行晚摆了摆手,道:“不碍事,昨晚钻研医术,误了时辰就寝。”
她拿起茶盏抿了口,开口道:“你们大人还未睡醒吗?”
这县令也是有架子的,这人还没醒,她便不能去打扰,只得百无聊赖地在这前厅坐着。
管家有些尴尬,赔笑道:“女郎见谅,大人昨日刚解剧毒,加之政务繁多,实在是困乏非常。”
政务繁多?确实繁多,但昨日她看到县令桌案上的折子都堆成山了,看着就知道没处理多少。崔行晚暗暗白了一眼。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道:“对了管家,今日我进府时闻到一股烟味,是有人焚烧东西吗?”
管家拱了拱手:“今日是大人故去的祖母的祭日,那应该是从祠堂散出来的。”
崔行晚点点头,未置一词。
正当崔行晚闲不住,想找个理由出去透透气时,内屋的小厮又跑了出来,朝管家道:“大人起了,请崔女郎进去。”
崔行晚提起药箱,道:“那便走吧。”
小厮领着崔行晚来到内庭,只见县令齐望驹早已在那儿等候,见她来了便笑道:“崔女郎。”
崔行晚点点头,道:“昨晚我给大人的药方可有照用?”
“那是自然,本官用完后都感觉神清气爽多了,崔女郎果真是神医啊。”
崔行晚瞧着他的唇色正常了些,坐过去诊了一下脉,脉象比昨日平稳,便知他并无说谎。
她收回手,去一旁的桌上写下新药方,递给小厮道:“今日的药方换了换,注意一下,一味错了你大人都会没命。”
小厮哆哆嗦嗦地接过了药方,连连应是。
齐县令呵呵笑道:“女郎何必吓唬下人,他们最是胆小如鼠了。”
崔行晚冷冷瞥了他一眼,紧接着慢条斯理收拾东西,淡淡道:“没吓唬,这是事实。”
齐县令愣了愣,待她转身之际眼中的阴毒一闪而过,紧接着又恢复如常,对站在门口的管家道:“奉祖,还不快带崔女郎去内库领银子。”
去内库会穿过一条长廊,这是崔行晚昨日记住的,然而今日,管家并没有带她走那条路,而是走了一条绕远的路。
崔行晚在后面皱了皱眉,而管家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开口道:“女郎见谅,昨日那长廊有一柱子断裂,府里的工匠已经在修理,但现在是走不得了。”
柱子断裂?好拙劣的谎言。
崔行晚眼神阴冷,看来这县令可一点都不简单,不愧是悬赏榜上第一的人。
管家似乎并不在意她信不信,并未回头。
崔行晚秀眉微挑,开口道:“老管家,我忽然想小解,要不你先带我去一趟茅厕如何?”
管家脚步微顿,但不曾停下:“内库就在前面,女郎先忍忍吧。”
哈。崔行晚无声冷笑。
看来今日也有麻烦。
最近怎么这么背,看来要去找一个算命师看看了。
然而意想中的围杀并未来,管家真的带她去了内库拿了银子,接着便催促她离开了。
县令府门前,崔行晚看着大门关上,颠了颠手中的钱袋,有些不解。
居然不是杀她?她连怎么逃脱都想好了,居然真的只是带她去拿银子。
崔行晚若有所思,再看了眼府门,忽地一笑,便转身而去。
几天后,夜晚,县令府。
院子里火光冲天,齐县令目睹着,脸色阴沉,对管家道:“都清干净了?”
管家点头哈腰:“崔女郎送来的草药都在这儿了。”
“火大点,给本官烧干净,这种毒物,差点害了本官。”
“喂,我说,县令大人。”
墙上不合时宜响起一道声音,众人一惊,齐齐看去,只见一女子坐于墙头,一腿悬在空中,黑发飞扬,火光映入她漆黑的瞳仁里,却仍驱不去眼中的冷意。
此人不是崔行晚,又能是谁呢?
她俯视着众人,笑意不达眼底:“这些草药,我废了多大功夫才拿到,你给我一把火全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