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程凌微微抬起头,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这时候还在想事情,声音带着一丝不快,“跟我在一块的时候,专心些好吗?”
李祺:“......”
她不过是在想到底是谁给她走漏了风声,她微微抬眼,对上程凌的眼睛,见他眼里有被情染上的红,忍不住轻声道:“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讲。”
“讲什么?”
程凌何尝不明白,李祺既能同他在一起,心里又怎么可能会有别人。他只是心里不痛快,看她曾经有过在意喜欢的人,他想着自己为何不能早些出现呢。
至少在她最无助的那段人生中,他能占据不同的一席地位。
他可以在她受人欺负的时候站出来替她做主,在每年她生辰的时候给她送世上最珍贵的礼物。
不过这样或许东宫里存的都是他送的东西,那日东宫的大火烧的将是他们的过往。
程凌想到最重要的一点,以李祺的个性,如果对方不说,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去说什么吧,他跟何衍星比,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脸皮厚,追着她去说,所以他们才有了今天。
想到这,程凌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祺躺在程凌身下,见这人表情变化比唱戏的还多,一会是生气,一会是高兴的,忍不住锤了他一下,皱了皱眉头:“你又在想什么?”
“不用讲了,我都明白了。”程凌拥住她,莫名觉得高兴。
“明白什么?”
以此怪异的姿势,聊着毫无头绪的话,李祺脑袋都要昏了。
程凌什么也再讲,下一瞬侧头一下又一下亲她的脸,她的注意力全在人身下,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
又听着他讲:“我知道重情义,他不过是比我早认识你,但他在殿下身边那么多年都没结果,这不是说明人何时出现的不重要,重要的还得是时机,殿下你看今天这时机就挺不错的,不如我们?”
李祺突然反应过来他想要做什么,有些害羞又有些笑道:“现在是正中午!”
话是这样讲的,但手上也没有推开他的意思。
“所以说时机很重要。”
程凌声音都含着笑,明显是真高兴,李祺是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自己说服了自己,但想不明白的事情为何要去想,情到深处之时无条件的信任才是决定两人是否能走下去的关键。
她一个人在这漫漫长路走了那么久,遇到了一个可以值得信任的人,若身心都托付于他,未免不是一件坏事。
帐外人影走动,帐内是独属二人的天地。
十分不合时宜的,在程凌跟李祺吻到忘我的这会,王劲抓鱼回来,听说李祺在找他,在外喊道:“殿下?殿下?你找我吗?”
就好像是知道帐内的人在做什么似的,他十分拘谨地站在帐外,没有往内踏入一步。
往常在宫里王劲倒是个规矩人,出了宫之后每每要找李祺,至多是喊两声,没听着回复就会自己进来。
李祺恍惚间听到王劲喊他,一掌推开程凌,将自己滚进被中,喊道:“别进来!没事!”
程凌闷哼一声,不知李祺这会哪来这么大力气,跟着道:“嗯,有事。”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有什么事,他看李祺紧张的模样,倒是觉得可爱的紧,又补充道:“你有什么事晚——明天再说吧,晚饭前别来了。”
“啊?”王劲在帐外嘀咕,“不是殿下找我有事嘛,怎么又.....我鱼都没抓......”
说着说着,帐内的人听不着了他的声音,是人已走远。
给人这样一打扰,李祺别提有多紧张,生怕再有人,或者是有人直接来找她,程凌倒是跟没事人似的,掀开她的被褥,躺到她身旁看着她:“继续?”
“继个....”李祺想说个头,不知是这军营呆久了话都糙了,又忍不住发笑,改口道,“你去想办法,别让人再过来了。”
“这我哪有什么办法。”程凌只道,“我们抓紧就好了。”
李祺静静看着他,没再吭声。
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从前的李祺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注定是孤独的,没曾想年少时在宁康寺有过瓜葛的少年,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最后会再次出现在她身旁。他们之间隔着许多,有生,有死,原以为该是两个该不共戴天的人,抛弃身份,才发觉同样都是可怜人。
他们被命运束缚在一起,注定这辈子都要纠缠在一起。
待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李祺靠在程凌的怀里也平稳了呼吸。
朦胧间,她听到他喊人打来水,有冰凉触碰着她的身子,再后来的一切就再无所知,只知道夜里醒来时,身旁的余温散尽,仿佛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她下意识喊了声程凌,然而进来的却是王劲。
她身上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王劲将准备好的菜放到桌上,给她点上火盆,笑眯眯看着她:“殿下可是饿了?”
不用想,这些应该是程凌安排的。
李祺没有回答,只是问:“程凌呢?”
“他啊,他说殿下要是醒了先吃饭。”王劲摇摇头道,“应该是会去休息了吧。”
王劲也并不知程凌会在何处,但大晚上的,不在自己的帐中又会在哪里呢?李祺这话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有些犹豫又问道:“殿下这大晚上的….你找他吗?”
“哦…无事,就是问问。”
意识到这个点,她找他似乎确实不妥,李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或许还是程凌考虑周全,若是明早给人看见他从她这出去,怕人传闲话,在这解释也解释不清。
李祺没再多说,随便垫了肚子再次进入梦乡。这回没有程凌在,她睡得不算安生,在梦中经历大半所重复的人生,又梦见程凌率兵攻打进了京都,被李渊成抓住,吊在城门上羞辱。
可以说是惊醒,醒来后天光大亮,帐外的动静不小,是将士们正急急忙忙往一处去集合,因为急,便没注意动静,惊扰了她。
李祺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程凌在不远处。他逆光而战,身披铠甲,在云州时一直有人跟她说“别看程凌平时不正经,正经穿上铠甲的时候,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从小在云州就是个刺角色,铠甲适合他,他就是天生的将军。”倒真有味,那些说他骁勇善战的故事她也听说过,现在只是看这人换了身装扮,就觉得他在战场上是英勇的。
只是….能让他亲自带兵的?
李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程凌从她出来时便看着了她,向她走近,到近处见她皱着眉头,心里头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他尽可能给她解释道:“昨夜孙公公在宫里找到了先帝遗诏,我们现在进京,顺便看看何衍星。”
“那么多人?”
看这样子不像是看看而已。
“以防万一。”程凌点头,“多带些人,他会对我们有顾虑。”
说的也是。
都到这个时候,他们在外多呆一天,李渊成在京都就会多顾虑一天,为了引诱他们入场,他会不惜利用周遭更多的人,现在是何衍星,将来就可能是别人。
程凌又道:“我让程胥留下来镇守后方,小九和林将军先带部分军马过去了,我们等你收整完,我们就出发。”
在等她?
李祺不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
“等我一会,马上就好。”
半柱香而过,李祺同王劲坐上马车,由程凌在旁护驾,一行人浩浩荡荡向京都出发。坐在马车里,李祺不由在想,他们这哪像是要跟李渊成去宣战的,她怎么感觉像是自己出去了一趟,现在要回家了似得?
在一旁的王劲大概是跟她有同感,或者是感觉有些不真切,嘀咕着:“真想不到,我们这是要回京了?这日子过得真快,着实是想念宫里的一切啊。”
说实话人生目前几乎大半的时光都在宫里头生活,出来了那么久,不想念是假的。
不过李祺就没那么想念那的一切,她看着王劲,沉声道:“别高兴的太早,大哥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在王劲高兴的这会,李祺心中忧虑的却是此次她与李渊成势必是要分个你死我活,他以何衍星为局逼她入套,京都各处想必是会安排不少埋伏。他们该如何在能救出启明的情况下,尽量减少对无辜将士的伤害呢?
偏偏程凌不是个没计划的人,在这时候要带她回京,肯定是也安排好了一切,他对此却只字未提。
她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他。
程凌坐在马背上,眉眼凌厉看着不远处,看样子是在想事情,李祺没有喊他,默默放下帘子又坐回去。
王劲就是天生的乐天派,压根感知不到有多危险,还乐呵呵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殿下回京是名正言顺先帝遗诏里指名的继承人,他李渊成就是个篡位的,公道自在人心,明眼人自然会支持殿下的,至于何公子那事,我们不是有程凌在嘛,殿下不用担心了。”
要说程凌当年云州战场一事,是连王劲都知道。他以一敌十,干倒了敌方数百人,收下了辽东郡,虽说这年来跟着在军营没见过战场,但听下头的战士说起程凌无不都是夸奖,久而久之王劲就觉得程凌是当真厉害。
当然这种厉害,还包括程凌数次救过李祺的性命,对殿下好的人,他自然是感激的,除却偶尔想呛一呛他除外。
谁让整个军营都在传程凌对他们殿下有意思,程凌还总是没事给殿下送点东西,三番五次被他撞见两人呆在一块,这也不怪王劲要多心,身为知道殿下唯几的秘密知情者,王劲对这些事情总是格外敏锐的。
然而一想到等他们攻破京都,等李祺坐上那个位置,李祺这身份.....等到百年之后,又会轮到谁坐这位置,王劲头都大了。
殿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有御史台的人老因为她不娶妻去谏言她,这以后当了皇上,御史台的人一波又一波的,又该如何呢?
罢了。
王劲想,到时候人都是皇上了,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乱说呢?
想到这,王劲忍不住笑起来,到时候他就是殿下身边的大红人了,别人要做什么事,可不得通过他,也是被人看不起那么多年,终于要翻身了。
“你在想什么呢?”李祺是真不明白王劲,“那么高兴,是笃定我们这回能回宫?”
“是啊。”王劲毫不掩饰自己心里头那激动,忍不住问道,“对了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嗯?”
王劲还是忍不住激动道:“就是若是这回我们能成功,你就是万人之上的皇上了诶。”
“所以呢?”李祺看向王劲。
王劲一脸憧憬望着她,期待她能说点什么宏图志愿,又或者是对他的期许之类的。
“嗯。有没有?”
“说实话吧......没.....”李祺意识到王劲想说什么,她不想给他泼冷水,差点脱口而出的话顿了顿,“没....没到这一天还真不敢想。”
“有什么不敢想的。”王劲不理解,“你一直就是先帝眼中的继承人,做的一点都不比别人差。”
“但是我是....你知道的。”李祺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件事,至少我感觉他活着的时候并不是那么看好我。”
“怎么会呢。”王劲也知道李怏对李祺一直严苛,但那也是他自己的一套培养方式,现在人都走了,谈论这个又有何用,便安慰道,“殿下如果说的是指先帝对殿下严苛,那是因为殿下是太子啊,先帝对你要求比其他人高那是自然的,也是因为日后的路要自己走,先帝是想让殿下自己能独当一面。”
“我没什么墨水,但我以前常听孙公公跟我说,先帝强势注定不善言辞同殿下是父子更是君臣,所以对殿下寄予厚望就更不能同你亲近,我觉得孙公公说得没错,先帝同其他儿子更亲近正说明他对他们没有要求,而殿下就是不同的。殿下好比是把先帝曾对你的那些看作是试练,就是为了让你有一天可以不受这些小事影响,安安稳稳坐稳天下,何况先帝那一辈子打打杀杀的,他才是最不希望看到兄弟手足相争的画面,不然遗诏怎么会是殿下的字呢?”
王劲缓缓说着,李祺见他大道理一篇又一篇,忍不住发笑:“我说你现在讲起话来,怎么越来越像宫里那些老公公了?”
“可不是嘛。”王劲不好意思挠挠头,“我受他们影响不少,何况我的作用不就是替殿下排忧解难的嘛。”
“嗯。”李祺觉得有道理,打趣道,“看来以后我可以在宫里封个新官,就叫劝导所,以后若是有些想不开的事情,就去这里找你,你是里头的管事。”
“什么啊.....”王劲欲哭无泪,“殿下,我在你身边那么多年,连个都督都混不上嘛。”
“逗你的。”李祺正经道,“你怎么说得是大都督。”
“这样感觉还差不多。”王劲傲娇道,“那程凌嘞?”
“关他什么事?”
“他替殿下出生入死,当个镇国将军倒是不错。”王劲笑了笑,“到时候等一切都安定了,殿下再给他送回云州去,叫他替殿下守着边疆。”
“干嘛送回去?”李祺不解,她宫里头还缺人呢,“他留着充后宫不好吗?”
“什么???充....什么?”
听到这话,王劲忍不住大叫:“我.....我......我感觉我天塌了。”
从李祺嘴里说出这话,无异于是告诉王劲他最最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他怔怔看着李祺不知还能说什么好,索性两眼翻上天,懊恼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老接近你没好事,殿下你怎么!怎么连你也…!”
说着,王劲跺跺脚,拉开车帘,对外头的人喊:“程凌你完了!等我们干完这事,我回去非绕不了你!我要送你去见阿饕!”
只怕是程凌不懂王劲说的阿饕是什么东西,听到这话一脸诧异回过头。
叫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阿饕其实是宫中的一条恶犬。
大部队行进至宁城跟小九汇合,正是中午日头最足的时候。到了这头,小九提前让人到京都看过,确认李渊成是真将人挂在了城口无疑,程凌决定先不再往前。
这些日子他们虽说大部队一直在兖州边界,但周围的一众阻碍早已扫清,这猛一下带兵前行,原先留在宁州的军队见了他们却一下子全逃了。
只怕是有诈。
他们还需在宁城在商讨详细的方案。
程凌喊来小九,问:“他们大概有多少人集结在城门口?”
小九说:“没什么人,看上去都是一些平民百姓在看热闹,不过还有孩童和老人。”
“周遭呢?是否有埋伏?”
“看过一圈,没有。”
程凌这就不明白了,李渊成引诱他们过去,却不设埋伏,又是想做什么?
“都仔细瞧过了?”
“是,分好几拨人都去看过,确实没有发现埋伏。他们离我们最近的兵力有五哥拖着,京都内外通共就没多少人马,现在是我们攻城的最好时机。”
若在李渊成上位前小九这样讲,程凌倒真有可能会趁机攻进城,但现在事情太过顺利,反倒让他有些担忧。
小九见程凌犹豫,疑惑不解:“二哥你还在犹豫什么?”
程凌沉声道:“我还是去找殿下商量下吧。”
他总感觉自己漏了点事情,却一时想不到是什么事情。
李祺这边,正同李荣成在城墙高处远眺。
从宁城城墙处,放眼望去,似乎隐约能看见京都城郊山上的最高白塔。
据说那是李怏去年时噩梦缠身,想洗清余孽,特意找人算过,只要在这建上一塔群,能保他安然的位置,只可惜塔还未建成,人就走了,只留下未完工的部分塔,耸立在群山间。
李荣成提起这事的时候,未免唏嘘,给李祺指着那说:“你看父皇生前花了不少精力建不少寺院,现在人走了,都荒败在那,我听说这花了不少银子,难怪大哥现在是急缺粮又缺钱,急得团团转想这些损招,给后代留些东西不好吗?”
李祺说;“他在位的时候自然想着都是他的东西,没考虑那么长远,或者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走那么早。”
“快近五十的年纪,在帝王家算久的了。”李荣成愤愤不平,带着李祺走向城墙另一端,让她往下看,“你看,父皇留下了一堆烂摊子,李渊成接手越摔越烂,百姓流离失所不说,就是有些连最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只能在大街上乞讨,他竟然还要求我按人数给他上供。”
说这话时,程凌正巧上来,听到这忍不住往下看去。
街边正有一衣衫褴褛的老妇带着自己的孙子拉着经过的战士,嘴里好像在不停说着:“求求你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那小孩身材瘦削,头发乱糟糟的,脚上不知在何地方撞破了,淌着血,但他却是一脸麻木地看着一旁。
若是一个人家,连老人和小孩都吃不饱饭要出来要饭,可见这家的男人怕是……程凌心中一紧,但想在如今纷扰的时节,外头不少人家大抵都该是如此,可又想到小九所说,京都那边甚至有小孩和老人在城门看热闹,难道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差距,不会太大了些?
不对!
现在这时候!
就算是有寻常人家,也不该看这种热闹。
程凌想明白这点,匆匆跑下城楼。
李荣成跟李祺讲着,看到下方程凌匆匆跑过,不由说起他来:“程将军这天天忙前忙后的,倒是辛苦。”
“嗯。确实辛苦。”
李祺目光沉沉看着渐渐跑没影的人,方才她还看见他要上这城楼找她,这一会功夫又走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倒是个可用之才。”李荣成毫不吝啬夸奖道,“他能一直为你所用,未来内忧外患都不是你所需要担心的。”
“嗯。”
李祺无心听李荣成讲什么,看见程凌这匆忙的模样,她由心里头揪了起来。
“二哥,我们晚些时候再聊,我先过去一趟。”没等李荣成再说什么,李祺快步往城楼下走去。
李荣成见李祺神情忽然严肃的样子,意识到不妙,立马跟在后头追了上去。
李祺在城围找了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程凌在同小九讲话,不用听就知道是程凌在叮嘱他什么,李祺快步上前:“发生什么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