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凌拍了拍小九的肩膀:“吩咐下去,明早天明前给我结果。”
小九屏声告退。
程凌这才道:“今夜我们先在这休整,不出意外明早我们攻城,李渊成在城门口设了埋伏,城内的情况我们暂且不知,等小九消息。”
他一口气说完,朝李祺身后的李荣成点点头,李祺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也跟了过来。
李荣成问:“是什么埋伏?”
程凌摇头:“只是猜测,他在利用我们的同情心,他在城门处找了很多平民围观。”
“他想以此削弱我们的兵力?就算是打起来,他料定我们不会对普通百姓动手是么?”李荣成觉得这人简直可怕,他摇摇头道,“他城内加上护卫,至多三万兵马,他是打算以普通百姓充人马?”
程凌没有说话。
与其说他利用他们的同情心,不如说是利用李祺的同情心。
他该是料定了李祺明知是陷阱还会来,更料定了李祺要是知道围着何衍星的人是他最重要、同样跟她是有着关系的亲信,她到头来会心软的。
沉默片刻,程凌抬头对李祺笑了笑:“殿下你先去休息会吧,我跟二哥再讲点事情,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李祺自知行兵打仗的事情她不擅长,但二人说的话她并非不懂,离开前她只道:“嗯。我们一定要避开城内百姓,不要有太多无辜的人伤亡。”
李祺走后,程凌重重叹了口气。
李荣成看着他幽幽道:“你刚刚说谁是你二哥呢,我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个弟?”
程凌刚刚脑子是没转过弯,说了什么自己都没意识,给人这样一说,不免尴尬道:“咳咳,那个得罪了,你就当没听见好吧,说正事说正事。”
“嗯?什么正事?”
“你说我明日若是杀了李渊成,殿下会怪我吗?”
李荣成还以为程凌要跟他探讨方案,哪能想到他的话会那么直白,不由一噎:“你怎么不问我会不会怪你?”
“啊?”
“他不是我大哥吗?”
“那你怎么想的?”
程凌心里唯一担心的便是自己若是让人失手杀了李荣成,李祺会如何想他,就算是不亲近的家人,以这种方式死去,难免伤人心。
“我也说不好,我大哥现在人虽然很坏,但从前他并不是这样的。”李荣成望着漫漫长路,缓缓说起,“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兄弟三人比赛赛马,那时候父皇说赢了会有奖赏,我们三都鼓足了劲要去赢,可是我的马儿那天不知怎么回事受了惊吓,才出去没多远,我就摔了,那时候本来是他最快,但是看见我摔了,马上就折回来将我给扶起来。”
说着,李荣成自嘲一笑:“就因为这事,我记到现在,所以大哥是对我做了什么事情,我想到那时候我就无法去怪他,我知道他跟三弟现在的关系很僵,我夹在中间,我只能尽可能不去见他,不帮助他,其他的事情我根本做不到。”
“你同他倒是要好的。”程凌轻哼一声,“可你知道吗,他三番五次陷害殿下,如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还是不肯放过她。他从前设计杀害她的老师,我们在云州的时候又用她的师兄设计她回京都,现在又要利用何衍星逼她回去,他从未了解过这些事,你根本就不知道他背地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的师兄....是谁?”
“你不知道就算了。”程凌情绪有些失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人早就没了,是他传的谣言嫁祸给他的,那天晚上就给杀了。”
“是跟女帝有关的谣言?”李荣成记得自己是略有耳闻的,但具体讲的是什么,他还真有些不记得了,但因为这事,李云淑却被送去和亲,在和亲路上出现意外,至今还下落不明。李荣成不可置信道:“他难道连....云淑都.....”
“别把他想的那么好,那是因为你的记忆作祟。”程凌想到当年定安侯府一案,不由冷笑道,“人都是会变的,曾经在要好又如何,在利益和人性面前,总有一天要兵刃相对。”
“那你呢?”听到这话,李荣成抬起头来看向他,“你现在看似是站在我三弟这边,如果有一天呢,等你的权势滔天,你不满足于坐我三弟的膝下臣,你敢保证你不会对他兵刃相对吗?”
“不会有这一天。”
“你凭什么那么笃定?”
“我会先杀了我自己,这样可以吗?”
程凌看向李荣成的双眼,两人都不再说话,李荣成被他震惊得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觉得这人的眼睛像是一汪潭水似得深不见底。
若为李祺所用,他将是一把好箭,可若不为他所用,留在身边就是一把悬在心头的利剑,稍有不慎,血溅四方。
李荣成沉默着,想到他先前所问的问题,忍不住问他:“你方才为什么要问如果你杀了大哥,三弟会不会怪你?”
“因为她和你一样,总是不忍心,因为那人的一举善意,就念着他的好。”
想到昨天事后,她靠在他怀中,他问她为什么之前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对李渊成动手,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她说,那时候她刚回宫,跟什么人都不熟,一日在后花园迷路看见一只受伤的小鸟挂在树上,她想爬上树把小鸟就救下来,偏偏人小力气也笑,但是却遇到了一个少年,他沉默着替她爬上树将小鸟拿下来,最后跟她说——你看这小鸟多可怜,被困在树上就跟我们在这里似的,它要是能养好病去外头自由的飞翔,该多好啊。
那时候的李祺并不知道帮他把小鸟从树上救下来的人是谁,也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在不久后再见到他,她已经被教育着知道他是她在这个宫中最该注意的头号敌人,而他也变成了一副看她不顺眼的样子。
程凌昨日还没想明白为何,但今日听李荣成这般讲起,他明白了,他们不过是在记忆中有一段与这人有段美好的回忆,日后回想起来,就总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然而又是谁对谁错,在日后的日子里,有些人是早已变得不同于往日了。
李荣成最后也没告诉程凌这事之后李祺会不会怪他,他自己心里也摸不准分寸,他想象了一下,如果说这人真的死了,对他来讲,就好像是每年的年关宴上,他们说起谁谁谁今年怎么没到,而有人回他家中有事耽搁了,明年再来一般。
年年往复,又不曾真的见面。
......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程凌带着三小队先行离开。
李祺同李荣成一块,带着部分军马,在离京都几里的小丘上望眼京都城外的情况。
小九则带着剩余全部军马,从后侧绕入京都。
天色尚早,李祺这头跟李荣成站在山丘上还能感觉到山间晨露带来的阵阵微凉,早些时候程凌给她送来了一把巨弩,握在手里,冰凉的纹路带来的触感让人十分清醒。
李荣成看了会天,又看了会地,忍不住看这个碍事的大家伙,问道:“这哪来的,我们来这你带这玩意干嘛?”
“程凌给的。”李祺想了想,“防身吧。”
“防身?”李荣成诧异,“他怎么想的,防身带到不就好了,拿这东西碍不碍事啊,要是碰着了危险,这不是逃也逃不掉?”
“我们这哪有什么危险。”
他们位处高地,下头有小队人马看着,近能看见远处的花草,远能远眺京都城墙。
在这个位置,李祺甚至能看见城墙那处随风飘动空荡荡的人,只是离得远了,并不能让她分辨出那个人是不是何衍星。
李荣成叹道:“那你不觉得这东西太笨重了吗?他给你这个干嘛?”
“他说这个的射程有三里。”
“三里?”
李荣成突然反应过来,他们现在这地方,距离城门处,不就正好三里吗?若李渊成现身,他定是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对他们来讲,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靶子吗?
然而看李祺这反应,不像是明白程凌给他留这弓弩的意思。
李荣成有些欲言又止,他看向李祺,问:“三弟你能拉开这弓弩吗?”
这弓弩,少说是有大半个人那么高,用起来多少费力,难怪程凌要让他们来这个地方。
“大概是可以的。”李祺试过,就是有些费劲。
“那便好。”李荣成安下心来,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程凌他们那边搞不定,他们这后手也算是起到防御性作用了。
李渊成这头,好几日连着没有休息,等的就是今日这刻,听说李祺和程凌只带着千骑来了,他忍不住发笑他们是不是瞧不起人,因而早早就侯在城门口等着他们的光临。
远远见人来了,他命人在吊着的何衍星的杆子下生火,慢慢浓烟升起,呛得人直流眼泪。
不为别的,李渊成就是为的看一看李祺失控的样子。
然而等他们大批人马来到跟前,没有见着李祺的身影,李渊成又有些不痛快了。
“怎么是你?”他指着程凌问,“我三弟是不敢来见我吗?”
“我来就够了。”程凌冷峻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说出的话也十分冰冷,“我来跟你做交易。”
“什么?”
“放了何衍星,我给你当人质。”
“什么?”李渊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出言嘲讽,“你?你凭什么认为你比他要重要,换了你他就会来救你吗?”
程凌淡淡一笑,指着身后:“那你看殿下来了吗?”
“是不敢出来,躲在身后吧?”
“少废话,我跟他换,就一句话,你换不换。”
李渊成走上前,一字一句:“不。你。凭。什。么?”
“那就别怪我跟你来硬的了。”
程凌利剑出鞘,霎时间李渊成周围的人也全都纷纷拔剑护在他周围。
李渊成却拦住他们,示意他们不要动手,大笑道:“我说是什么呢,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上赶着要跟我换人,我还是头回见。”
程凌只重复道:“你换不换?”
“换换换。”李渊成只觉得这人有病,示意下头的人去将何衍星放下,上赶着来给他送人头,他还是头回见。
周围的人也都不解,李渊成这边的人唯恐程凌是有诈,而程凌这边的人,再来前都没听说程凌有这一招,下头的人忍不住喊道:“程将军不要啊。”
程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被人放下的人一身伤痕,脸被烟雾烧的熏黑,依稀能确认是何衍星无疑,他放心了。
他朝何衍星点点头,下一瞬拔剑而起,他怎么会傻到真要给李渊成做人质!
压着何衍星的人早有任务,如果是这时候有人暴动,无论如何,杀了何衍星!
何衍星脚步轻飘飘的踩在地上,接连两日挂在城墙上没有饭也没有水,让他的身体处于意识崩溃的边缘,他只知道有人带兵来了,他们讲了什么话,紧接着他被人放了下来,再之后,身侧一阵巨痛传来,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耳旁是千军万马“杀”起的咆哮,他好像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带何衍星走,去找殿下!”视线突然涣散,就什么也看不着了。
他认得这个声音,是程凌!
程凌拼尽全力带何衍星突出重围,他的人在他拔刀而起时全部向前冲来与李渊成所带之人扭打在一起,城门处俨然变成了一个战场。
城内原先埋伏的人全都倾巢而出,火力明显在他们上方。
后方有人放出信号,示意小九在另头可以开始进攻。
天边红光闪现,李祺和李荣成这边也看着了信号,然而他们这只能看见城门处乌泱泱的一片人扭打在一起,除此之外,他们也分不清谁是谁。
李渊成大抵是疯了,势必要在这时候分出个你死我活,看着周围的人奋力抵挡在他面前,他非但不跑,反而气定神闲等着人杀破重围和他一决高下。
李渊成从小也是习武之人,他早知今日会是个你死我活的结果,他特地来前在自己的剑柄上涂上了剧毒,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他早知道李祺今日不会来,更知道有人来必将是李祺最信任的人,他要让李祺身边无人可用,跟他一样永远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在这位子上这段时间,他每日都在担忧,他算是明白为何他的父皇从痴迷权利,到晚年时竟会开始畏惧权利,总之他现在不算是一个好帝王,但未必李祺能做好!
他要杀了他所有值得信任的人,好让他和他一样变成疯子。
望着天边渐渐翻开的鱼肚白,李渊成勾起嘴角。
双方士兵拼死搏斗,李渊成从身侧拔出利剑,剑的锋芒在他脸上闪过,他朝前缓缓走去。对方的人数太多了,所有的火力都集结在他这边,将他围成了一个圈,在圈中间是他的人组成的人形盾,替他做着最后那些无谓的挣扎。
就在这些人之中,程凌步步紧逼,终于,所有人都倒下,他们的将士很有默契停下,等着程凌对李渊成做最后的审判。
李渊成见此,又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提剑朝程凌快步而去。程凌早有防备,侧身一躲。
李渊成道:“我要是死在你手上,我这辈子就白活了。”说着再次向程凌而去。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动作利落,你打我便闪,找准时机再一剑取你命脉。只是李渊成攻守交加,真到了真刀实战的时候,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你的剑法不错。”
程凌倒是觉得他是个不相上下的对手。
李渊成没有说话,这时候还说这些,是想让他分心是吗?他只冷笑一声,接着一剑刺进程凌的手臂。
程凌吃痛,闪至一旁,李渊成再次拔剑,程凌用剑抵挡。
他继而道:“只可惜你今天是死到临头了,不是你的东西就永远不是你的,占了别人的东西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为什么要付出代价?”李渊成被激怒,死死盯着程凌,手上使劲用力,“就因为他生来是皇后的孩子,而我是一妃嫔的孩子,可是谁知道我出生之时,我母妃才是宫里最受宠的妃子!”
“他母后因为母族得势,轻而易举为他换来太子之位,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在这个位置吗?”
“他什么都不配!”
“他是连看到一只受伤的鸟在树上都不敢去抓下来的人!”
“他胆小!”
“他懦弱!”
“他不敢来跟我斗!”
“......”
李渊成每说一句,眼里的怒气越盛,直叫透过程凌的眼去怒骂这些年所有的不公。
“你以为这便是他的错了吗?”程凌奋起抵抗,用尽全身力气,将李渊成抵到一边,在他注意力被他所说的话带走之时,他朝他手腕一砍,将他的剑砍下,再是一脚,将他踢到在地上,程凌的剑悬在他的心口,居高临下对他说,“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到处想着如何去制服他,同他去争,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与你要争,这一回,我是替他来的。”
“你是替他来送死的!”
“那又如何?你觉得你能活吗?”
程凌没有说话,他能感知得到方才被李渊成砍到的手现在有些麻木,他不想跟李渊成废话,打算一剑贯穿他的心底。
他确实这样做了。
然而,却突然有道哭声响起,是一个孩童的声音:“放开我爹爹,你放开我爹爹。”
怎么会有一个孩童?
程凌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李渊成竟利用自己的孩子,在这个时候?一个身上被绑满火药包的孩子!
周围的士兵们在看到这孩子出来的一刻都懵了,没有人敢去拦住他,任由他走到两人之间。
程凌对李渊成怒道:“你真是疯了!”
“那又如何?”李渊成笑了笑,对程凌身侧的孩子说,“乖孩子,不要管爹爹了,去按爹爹教你的做。”
“爹爹......”
“你要做什么?”程凌迅速看了眼周围,意识到李渊成今日燃起的火的作用并不在烧何衍星,而是要等到这一刻,他朝身后喊道,“拦住这个小孩!别让他靠近火!”
正这时,李渊成趁他回头,捡起地上的剑朝他而去,而身后京都城墙上,数十名举着火箭的弓箭手对着李满的方向。
“你….”程凌见到这,不由痛斥李渊成怎么连自己的亲骨肉都可以这样对待,然而没等他说完,李渊成的剑向他的胸膛刺来。
李渊成大笑道:“要死一起死吧!”
然而没等李渊成高兴多久,甚至他的剑还没有碰到程凌,从远处飞来的一箭直击他的头颅。
“我……”李渊成倒在血泊之中,就此他的新帝时代不过数月化为乌有。
城墙上的士兵势死要执行他的任务,见此纷纷放箭。
小九带人赶到,有的放出了箭,有的还没来得及放箭,就给连人拿下。
城墙底下的人早就自发将李满围住,他们要将势死保住京都城内其他人的性命。
随着李祺那一箭,天边的曙光缓缓升起。
李祺在山头远看城外状况,在看到程凌和李渊成殊死搏斗之时她心痛,不知为何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地步,但当她看见李渊成推出李满要偷袭程凌之时,她再也忍不了了。
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好似解脱般,她远远看见程凌似乎回过头,朝她的方向一拜。
这一刻,她意识到一切都已终结。
这新的一天开启,从前的过往将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