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脉,保定府附近。
实则为多尔衮主力的偏师缩在树林中扎寨。
当他得知代善被俘,两红旗全数尽丧,济尔哈朗撤军关外时,已是四月二十九日。
此刻的他距离京师还有300里,还需要两日,到喜峰口还需要四天。
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面前镶红旗甲喇额真的铜印在日光下泛着血光。
而那报信的额真已经伤亡过重加上过度奔波累死。
帐外马匹的啼叫混着八旗士卒的呼噜声,将中军大帐衬得愈发死寂。
“主子!”正黄旗甲喇章京阿山撞开牛皮帘子,“打探清楚了!”
“镶蓝旗在喜峰口突围,郑亲王他已经带着镶蓝旗主力越过了永平府,正往盛京赶去!”
多尔衮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问道,“两红旗还剩多少?”
“回主子,不好说,到处都是往关外逃的溃兵,到处都是抓人的明军,实在不好查明.”
范文程开口劝说道,“王爷,明军既取金州,礼亲王兵败,郑亲王撤军,入关三口尽皆丢失,不能再战了,当速走山海关回援盛京!”
“走山海关?”多尔衮突然抓起案上铜印砸向舆图,“如今我和老十五存功未有,代善被俘,两红旗折在飞狐岭,你让本王拿什么回盛京!”
“就算回去,你觉得豪格能放过我吗!?!”
声音响彻大帐,范文程额角青筋跳动,“王爷怎么可以如此鲁莽!我们和豫亲王的大军加起来也不过九万!又缺粮少兵,面对明军数十万大军围攻,一朝不慎葬送的不只是王爷您的性命,还有大清国的未来!”
“奴才绝对不会同意再战的!”
范文程是真怕啊,自从看到朱由检一连三封诏书之后,这种恐惧感愈发强烈。
光是一个国贼论,就能让他遗臭万年。
如果不能让大清入主中原,那他范文程死了都要和粪埋在一起!
多尔衮没有急躁,继续说道,
“郑成功不过四万水师,济尔哈朗率索伦三部驰援,当可.”
“报!”哨骑裹着风沙扑进大帐,“明国骑兵突袭海州大营,焚粮草六百车!”
多尔衮瞳孔骤缩。
帐外再次传来骚动,镶黄旗哨骑拽着个蒙古牧民闯入,沾血的羊皮卷滚落脚边。
“明国皇帝在喜峰口会盟四十九部,阿布奈受封察哈尔王.”
“好个明朝皇帝!”
多尔衮一脚踹翻火盆,火星溅在蒙古牧民惊恐的脸上。
他这次是真的将朱由检列为人生第一大敌了。
之前半信半疑的什么不鸣则已,什么大器晚成言论,这次无比相信。
就冲朱由检能在他四路齐进的情况下,来一个五路合围,还一次性解决掉他们用了十年才收复的蒙古诸部。
如果他这次再无功而返,恐怕回去之后就要被当初反对入关的豪格一系给压到抬不起了。
咬牙纠结片刻之后,多尔衮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的声音。
“传令多铎想尽一切办法越过德州,两日内必须赶到香河!什么都不要管,直接去打南朝的京师!!”
范文程连忙上前按住激动的多尔衮,“王爷,明军主力在蓟州,五军营刚移驻,若是让豫亲王.”
“你当本王被气糊涂了吗?!”多尔衮抽出腰刀劈开舆图,“传信济尔哈朗,让他带索伦部和正蓝旗重归喜峰口!告诉那个他,本王的两黄旗三日后就能和他一起会猎喜峰口!”
“朱由检想用蒙古人堵本王退路,本王偏要再捅他心窝!阿山,今夜戌时拔营,让索伦也不要往山海关撤了,他不是快到天津了吗,直接转道京师,把掳来的汉民驱赶在前,本王倒要看看明国皇帝敢不敢炮轰自己的子民!”
范文程还想劝说,却被多尔衮拦下。
“范先生不必多言,在河南你也看到了,明军还是那个明军,只不过是他们的皇帝给了他们一丝骨气。”
“只要将这根骨头拆掉,明军依旧是那么软弱!”
“有两黄两白四旗在,足以战胜二十万明军,不论还有索伦三部和镶蓝旗,而河南和山东的追兵比我们落后五天路程。”
“这五天内,我们是十五万打十万!”
“不能再让朱由检活了,不然南朝这只巨兽就要在他的驾驭下,驰骋四海了!”
范文程听完,一时也没有反驳。
多尔衮的意思很简单。
就是利用清军强悍的机动性和战力,趁明朝江南援军赶到之前,将朱由检吃掉。
相比多尔衮以往的计策,这次明显稳重许多。
以多铎和索尼两大悍将加上两白旗和一个正黄旗固山进攻明朝首都。
逼迫喜峰口明军回援。
形成更加绝对的局部优势。
这也是一计阳谋。
要么朱由检看着京师沦陷,来保全自身,那么明朝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士气顷刻瓦解。
要么就是抽调援军回援,那么朱由检则陷入困境,自身性命不保。
要是朱由检率大军回援京师,则北直隶除京师外尽数沦陷。
多尔衮也能给盛京和建州三卫一个交代,保证自身的政治威望不受影响。
但这些计策仍旧有个前提,那就是豪格能守住盛京。
或者说,在京师沦陷前,盛京不能丢,不然一切都是徒劳。
奈何二人都不相信,区区一支水师,能在陆地上战胜豪格的正蓝旗。
而且那可是建州三卫,女真老家,女真八旗人人皆兵可不是吹的。
哪怕北地的战事已经崩坏成了这样,多尔衮和范文程也从未想过,盛京会沦陷。
……
两日后,京郊东侧三十里。
潮白河畔的薄雾里,五千正黄旗重骑踏碎水面。
被绳索串联的百姓踉跄前行,妇人怀中的婴孩哭声刺破黎明。
由汉人降军组成的火器营推着三十门红衣炮缀在队尾,炮车在淤泥上碾出深痕。
“主子,多铎贝勒来信,两白旗已过廊坊,距我部仅余四十里。”
戈什哈捧着信鹰跪地,“多铎贝勒命我部先行攻城,言京师内守军无几,我部可大壮声威,以民前趋,吸引京师守军注意。”
“多铎和硕贝勒已派轻骑绕道南门,待主子这边打起来,轻骑自会袭城。”
索尼扯紧缰绳,战马打着响鼻。
听完哨骑的汇报,先是在心中分析了一波利弊,才缓缓点头
“那就回信多铎贝勒,我部将于午时整攻东直门、朝阳门。”
“让多铎贝勒最好分兵一路,抢占玉田。”
说罢,便策马朝前而去。
对于战事而言,索尼是极其自信的。
在如今崭新的大清朝中,他只服两个人,一个是多尔衮,一个便是多铎。
前者的权谋,后者的战术,都让索尼钦佩。
但这也仅仅是钦佩,对于战事,索尼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哪怕是多铎的命令,他也要斟酌一番。
当正午的日光洒落京郊时,倪元璐站在东直门城头放下千里镜。
地平线上腾起的烟尘里,正黄旗龙纛若隐若现。
一名名被强拉到城头的官员勋贵在城头不断奔波。
“元辅,建奴竟驱百姓为前队!”
“元辅,工部火药还未送达!”
“元辅,德胜门的火炮太重了,再给我调一千民壮吧。”
“元辅,户部的军粮泽怎么还没到城头?民壮不吃饭如何守城。”
“元辅……”
一声声元辅,吵的倪元璐一个头两个大。
天见可怜啊,他一介礼部出身的文臣,竟然要披甲上阵,总掌城守。
关键是他还没有可用的将领和谋士。
能用的都被朱由检带走了,他只能捏着鼻子将六部的官员拉到城头上。
这些平日里舞文弄墨的官员,哪里会什么排兵布阵啊!
尤其是一些从参与过组织活动的官员,更是连怎么安排民壮都不知道。
大事小事都要他过问。
倪元璐现在都快哭了。
可他还必须得抗住,因为朱由检下了死命令。
哪怕是打巷战,也要坚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