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更深露重，小心火烛——”更夫打着梆子躬身从小巷穿过。
寅时方至。路头空无一人，飞雪啸啸，时不时从某个门房后传来几声低泣呜咽，飘荡在大街小巷里，分明是年关了啊，新的一年都到来了。
我拉低帽檐，捂着领子快速走着，踩碎一地冰雪。上一回在雪夜里走，不知是几时，但心头一样疼痛万分，所有妄想、祈愿通通都念出来，念给我所知道的诸神。
哆哆嗦嗦走得毫无知觉，眼睛似乎都要冻僵，直到看到穆府陈旧的门匾，终于发烫。
吸了口冰冷的雪气，绕过后门巷子，揉了揉发麻的手脚，原地跳几下，直至全身都灵活了，一脚踏上高墙，反顶跳过穆府围墙，双手勾攀上墙头，冻雪滑得险些抓不住。
面颊贴着墙面，一阵激灵。
在墙上挂了一会儿，紧了紧十指，双臂猛地发力，脚踩一点突出的石壁，借力翻上墙头，稳稳定住。
咧嘴一笑，下一刻杀意暴起——
“……”我连忙竖起右掌，拇指食扣在食指第一节上：“是我，穆华。”
穆府虽说落寞破败，但戒备十分之森严，尤其是阿爹穆朗走后。
“七……七姑娘？”暗处传来声疑惑，尾音颤抖。
穆府此时昏火点点，一团一团亮得微弱，这时不应都睡了么？
蹲在墙头，心里愈发不安。
“我娘亲还没睡么？”对着树梢发问，这才惊觉我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动了动喉，再次发问，“我娘亲还没睡么？”
“七姑娘，您请回罢。”穆远明从树梢跃上墙头，恭恭敬敬在我面前抱拳，“二夫人说您若来找她，还请回。”
“此话何意？”我直觉与今日尉迟容秦飒收到的消息有关，他俩一定瞒着我甚么。
“二夫人心伤过度，不见任何人。”他道。
“心伤过度？”我反复嚼着这四字，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但又隐隐有预感。
“七姑娘……没收到消息？”
我心一突，下意识牢牢扣紧墙头：“你说……黎北雪崩么？”
他在我一眨不眨里摇摇头，沉闷的声音从面罩后传来，带着愤怒与痛楚，一字不漏，狠狠砸进我耳朵里：“将军……遇难。”
“……遇难而已……然后呢？伤得重么？”
“殒命。”
我终于明白那巨大的空虚苦痛从何而来。
“将军班师回朝路过会山，冲出几头雪虎，重伤不治。”
难怪这么久都没梦到阿爹，昨夜原是……
“好……我，我知晓了。”强忍着不发抖，但怎还是……一定是墙头风太大，我手脚并用地慌乱爬下墙头，蹲靠在墙角，兜帽盖住头……避个风——
“七姑娘，对不住。”穆远明半蹲在我身前，“穆府被多方势力盯着，您贸然前来，属下恐他人对您不利。”
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听他说：“将军一去，穆氏如今仅剩下二公子，徐之免狼子野心，属下已派人前去会山接应。”
几不可闻点点头，眼前一片雪落在冻结的地面上，然后缓缓扩大，彻底融入其中，这寒冷深厚的雪地因此又厚了一层。
“七姑娘，”穆远明犹豫半晌，“将军将穆氏兵书尽数交给您，意味着他很看中您。”
想来我偷偷跟穆朗进地库还是有人发现的。
“当年大姑娘几次想进去，他没同意。”穆远明低声道，“因此，您得振作。我穆氏明日，尽在您与二公子身上。”
穆远明面色铁硬如脚下的坚冰，透过那双刚毅的眸子，看得见我百十万穆氏族人。
“一切为穆氏荣耀，而生而死。”我飘忽幽噎，后脑重重磕着冷墙，用力吸气，胸腔内似卷起狂风暴雪，带着尖锐破碎的长鸣。
从脖子里拉出那把钥匙，死死捏在指间。
“秘密转移地库，到封矛城，尤其是兵书，宁可毁掉也不能落任何人手里。”这是穆氏传下来的兵书，记载万千大小战役，兵法谋略。
“姑娘……”
“腾玉城很快就要乱了，防止有人趁机窃取，我会想办法将二哥送回封矛。”解下钥匙，重重放在他掌心。
“属下领命。”
我起身，无视发麻刺疼的双脚，一步步踩着冰雪：“……守好穆府。”
“雪夜天冷，您……属下先送您去客栈，天亮了再……”
“守好穆府，任何进犯，无论是谁，格杀勿论。”我越过他，踏出后门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