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手掌拂过右臂,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妖毒。
“妖毒?”绿裳女轻声问道。
“嗯。”
“我帮你……”
未等绿裳女说完,紫袍就站起身来,走过来道谢。王景客套几句后,准备离开。绿裳女跟在他身后,紫袍等人聚在一起有些好奇,本想跟上来,却被制止。
走在盖山城的街道上,两人并没有说话。过程中,王景咳嗽数次,绿裳女欲言又止。
“驱除不了。”王景笑着说,“我体质特殊,这妖毒已然与我一体。”
“怎会如此。”绿裳女很震惊,据她所知妖毒再难缠也有驱除的办法,“那你的身体?”
“成也体质,败也体质。咳着咳着就习惯了。”王景想了想说:“问题不大,只是偶尔发作才会咳嗽。”
绿裳女犹疑的看着他,伸出手把住他的脉,面色越发古怪。
王景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他说:“这是秘密哦。”
即便是以绿裳女的定力,心中也是不免发出感叹,“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
一个没有脉搏的人是怎么活蹦乱跳的。
两人来到一处无人的竹林,这里有一间小亭子。
绿裳女看了一下四周,她不由在想:“是要杀人灭口吗?”
王景于竹亭中坐下,一边拿出一本书递给绿裳女,一边吐纳呼吸。待到右臂的灼热感逐渐褪去,他才长舒一口气。
沸腾的血液给他惹了不少麻烦,若非压制得当,怕是要爆体而亡。
绿裳女翻看着他给的书,上面的字迹有些新,她说:“你写的?”
“嗯,名为‘仌(bīng)法’,可以凝焏成冰,你天赋好,先练着。后面应该还需要你帮忙。”王景看着她说,“上面还有碧玉冰寒浆的制作方法。”
在那注视下,绿裳女略微垂眸,抿了抿唇。
她听说过‘碧玉冰寒浆’,那是连妖皇都会为之贪婪的妙品。
“你这么信任我?”
“你还有其他人选吗?”王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选你两个原因,一是你天赋好,二嘛虱多不痒。”
他的意思绿裳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愤愤道:“谁说虱多不痒?痒!难受着哩!”
灵力至纯她也没得办法,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他笑了笑说:“那也没法子咯,拜托了。”
她哼了一声,低声骂了句:“登徒子。”
然后看起‘仌法’,没过一会,她就把书扔给王景,又骂了句:“看不懂!”
王景惊疑的嗯了声。绿裳女的修为和天赋都挑不出毛病,怎么会看不懂呢?王景想了想,问道:“哪里看不懂?”
“都看不懂。”她叉着腰道。
王景抬首看了她一眼,然后翻开书,自己又瞧了一遍。真焏流动,气绕身光,一股冰寒的气息出现在他的四周。
绿裳女退后几步,等王景睁开眼,她气道:“你自己都会,还要我练什么!”
“你仔细看看我。”
“什么?”绿裳女不知所以然,但还是盯着他端详片刻,忽地像是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转身干呕出来。
“你究竟是什么!”那声音让王景有些吃惊,就像绢丝撕裂一般。
“你不是看到了嘛。”他说。
背对着王景的绿裳女不知道说什么好,又听他说:“李君明没有告诉你?”
“尊上又不是什么都说!”
她并不是那种容易六神无主的人,相反她的心理防线极高,只是王景的那副模样实在是……一言难尽。
她转过身,再次盯着王景看,可这次怎么看都看不出异常,她说:“幻术?”
王景摇了摇头说:“就是你刚才瞧见的那个样子。”
“那几个妖皇都知道。唔,实际上有些妖王应该也知道。”
绿裳女用一种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语气问道:“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你迟早都会知道。”王景说,“我可不喜欢背叛,所以一开始说清楚就好。”
“那你应该更早一点告诉我。”
“后悔了?”
听到王景的话,她莫名的开始打量起王景,她问道:“有苏芄兰知道吗?”
“欸?”王景诧异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应道:“自然知道。”
她不由捂住嘴,又是指着他,又是指着青丘的方向,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然后无可奈何道:“她对你还真是情真意切。”
王景点了点头,问:“你怎么知道有苏芄兰,也是李君明告诉你的?”
“自然。”
“呵,看来还是戳少了。”王景心想。
王景看到绿裳女伸出手,不解其意,他问:“干什么?”
“书。”
王景哦了一声,递给她。
绿裳女边看边问:“你真焏有损的时候,便压制不住那股气息?”
“不至于。”王景说,“真焏耗尽才会。”
“那你方才还……”
“我说了你早晚会知道的。”王景说,“明年会有二十八位妖王联袂来杀我,到时我真焏可能会耗尽。”
她沉默了一瞬,“二十八位?”
“嗯,差不多中州一小半的妖王都要来吧。”
“我现在有些后悔了。”
“哈哈哈,真的嘛。”
“你怎么会惹上二十八位妖王啊?”绿裳女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这话不对。”他说,“我惹上的是太一。”
绿裳女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王景心中闪过一丝对太一的愤怒,但很快沉寂下来,他看着绿裳发抖的手,说:“害怕了?”
“兴奋的。”绿裳女没好气道。
那可是太一啊,在妖族最鼎盛时期的唯一一位妖皇。
即便是她有朝一日修到无相境,也是要为之匍匐的。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他说。
“我什么也没说!”
“你的眼神是这么说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的心是这么告诉我的。”绿裳女说。
她开始叽叽咕咕的,一点都不符合她姣好的面容,沉静的气质。但是不久,她的这种热情开始衰退,取而代之的是黛眉间的忧虑。
“学会了?”他问。
“七七八八。”
“认真些。”
“很认真了!”
王景摇了摇头,起身收拾了一下衣裳,准备离开。
“你去哪?”
“回客栈。”
“我还没练会。”
“十年不会,在这等你十年吗!”王景没好气道。
“一点耐心都没有。”绿裳女道。
王景叹了口气,又坐定,自顾自地吐纳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睛,就瞧见绿裳女靠着檐柱,坐在座凳闭眼休憩。
风吹起她的衣裙,她看起来相当的瘦。
她倒是沉得住气,意识到王景在盯着她看。王景也不是真的登徒子,看了两眼就不再看了。
“会了?”他问。
“我试试”她道。
四周的空气开始聚集,似乎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猛然攥紧,温度骤降,原本干燥的空气也开始变得冰凉起来。寒霜凝结在竹叶上,长满冰霜的竹叶纷纷飘落,像是给大抵披上了一层银白色外衣。
“收敛一下气息。”他说。
冰冷的元焏一滞,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那银白色的真焏,如水银般在她的皮肤上流淌,灵动轻盈,闪烁着银光。
王景听到了空气被冻结时发出的细微脆响,再一次感叹小绿的天赋后,他施术将竹亭封闭起来,她逸散的气息已经杀死数棵斑竹了。
一刻钟后,她双手交叠翻转,寒气消散。
“会了。”她说。
“拜托了。”
寒气入体的滋味并不好受,王景的面颊微微发白。掌心对面的温度在逐渐消失,体内的血液开始冷却,他尝试将体内的寒气凝聚成丸,用来防止沸腾。
“你在做什么?”她松开手,问道。
“没什么。”王景握了握拳,笑道:“谢谢。”
“你做了什么!”她问,“你不要命了吗?”
“不会有事的。”
“死了可别怪我。”
“不会有事的。”他再次重复。
绿裳女看着他说:“我没入无相境之前,你可不能死。”
“一定。”他笑道,“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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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范回家了。
这件事让李敖吃了一惊,他的下属纷纷议论这件事情。
他不知道王景回来会不会惩治他。
可那公孙越是什么人啊。
一个是县官一个是现管。
公孙范作为湄坞长史的儿子,是那人的独子,是那人亲自下令放人。看着那道盖有湄坞府衙玺印的文书,他就觉得头疼不已,好在人已经出去了,该轮到别人头疼了。
贼曹掾史来了,下属是这样说的。见见吧,他想。
两人见了面,进了间空屋。李敖本想为他倒杯茶,却被拒绝了。
周维说:“李敖,我听说你把人放了?”
“长史令,有文书,走的程序,合规合理。”李敖回应道。
“你在戏耍我?”
“无意如此。”
“你待如何?”周维问道。
李敖满脸苦涩,没有立即答话,而是问他:“此案已移交法曹司,同你贼曹司何事?”
“我害怕你连累我!”
周维自认为了解王景,若是触怒王景,那他们这些人必然被牵连。
他又说:“主上对我们可不仁慈!”
是啊,他只对黔首仁慈,李敖心中一叹。
“你想说些什么,直说便是。”李敖道。
“你可知绣衣。”
“不知。”
“讨奸,治狱,监察不法……”
周维说了很多,只听李敖说:“窥伺密文,死罪。”
“此皆明文!”
李敖心中哀叹:“主上啊主上,你这是何意啊!”
“你想做什么?”李敖问。
没人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是有人看到周维甩袖离开。
公孙范没有立刻归家,而是去找了一个人,那人是一个仵作行人。
在仵作行人的带领下,他终于再见到李玥。
李玥被放在冰冷的棺材里,透着寒气。
仵作行人说:“最多一个时辰,我先出去了。”
那人离开以后,公孙范伏在棺材上,透着光打量着曾经的女人。
那时的她面容姣好,可如今即使是有寒气冷冻,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变形,变得不再那么美丽。
他一边流泪,一边他想。他从腰间拿出一壶酒,猛灌了几口,自从他被关进牢狱以后,在那幽暗的地方里,他每日喝酒麻痹自己。
他觉得冷起来。
“玥儿的男人是谁呀?”
她有些娇羞:“玥儿是范儿的。”
他贴着她的脸说:“我会娶你的。等我父亲回来,我便告诉他。他一定很高兴,明年说不定就能喝满月酒哩。”
“满月酒?”
“我们的孩子呀。”
李玥捧着他的脸,呆看了他一眼,好像要哭出来了,盯了一会,玥儿问他说:“要喝酒么?”
他听她的声音,好像就在那里一样,记忆仿佛就在昨日。
他又觉得凄凉起来,一味悲酸,仿佛象晕船的人的呕吐,从肚里挤上了心来。
冷冰冰的面容,他瞧着,他瞧着许久,想看到她的唇张开对他说:“骗范儿的,范儿上当了。”
她的唇是冷的,是寒的。
他离开了,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离开了,在仵作行人怪异的目光中离开了。
他走在街巷里,不知道去哪里。他忽地不想回家,忽地又觉得自己病得不清。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仰起头来一看,只见苍色圆形的天空里,有无数星辰,在那里微动,从北方忽然来了一阵凉风,他觉得有点冷得难耐的样子。
月亮已经下山了。
巡街的一队甲士正在靠近他这边。
“做什么的?”一名甲士靠近以后问道一股酒味和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皱眉问道:“姓名,住址。”
昏黄的灯光使他看不清前路,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他有些疲倦。看着裤脚有些微红,他长声一叹,以为是在哪里沾染的泥泞。
朦胧的灯影里,息息索索的飞了几张黄叶下来。
四周多了不少枯树,他不禁打了个冷噤,就默默的站住了。
“这是哪?”他想。
他静静的听了一会,风吹落叶的声音,虫鸣的声音,就像在梦里一样,很远很远,很近很近。
他记得有人叫住他。
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哪里了,这是他和玥儿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羲和桥。
他走过羲和桥的时候,两岸之间的一排不夜的楼台都在酣睡。
他呆呆地站住了脚,注视着那排酣睡的楼台。不知何时涌现出来的感情,让他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比哭还难听。等到响起了咒骂声,他才反应过来,下了桥。
回到屋里睡下的时候,东方已经渐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