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热闹依旧,温城被人拽着,带到了街上。
“数日闭门最为不可,城南寒梅渐次开放,我在盛梅楼定下一间厢房,吃茶赏梅可好?”
温城刚想摇头,便被林生塞进一串糖葫芦。
“我听说这个酸酸甜甜,女孩子会喜欢。”
温城看着眼前香甜剔透的红色山楂,慢慢咬上去,沁甜的糖壳在舌尖打转,青涩的酸味弥漫开来。温城抬头看向林生,扯着嘴角笑着。
“我每次下山,都会买上一份陈记的芙蓉糕。我带你也尝尝。”
笑了就好。林生终于轻松一些,感受着袖子上轻巧的拉拽劲,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几百年了,这是他第二次这么亲近人。
把芙蓉糕包好,便要去盛梅楼。林生担心温城身体虚弱,走不了这么远,便要租马车。
车夫将马车拉出来,便问道:“二位是要去哪?”
“城南梅园。”
马夫听后皱眉,“此去城南,应该从城西清河坊走最近,今日我劝二位还是绕路。但是今天城西有大刑,武侍郎一族连坐,一家子砍脑袋呢。”
温城忙比划,林生握住她的手,安抚着,然后问道:“为何?我听说武大人是大将军妹婿,武夫人是大将军亲妹妹,按理,也不该被斩首。”
“谁说不是呢!前段时间武大人被查出来私吞赈灾的钱粮,还草菅人命,收了好多地方官的钱啊、礼的,坏得不得了。”
“既然如此,那便绕路好了,来。”温城被林生托上马车,随即自己也进入马车,车夫驱赶着马匹,车轮缓缓向前,留下一对车辙。
只下一刻,一辆华贵的马车覆盖上的车辙印。太子微微抬起帘子,看着地上两串脚印,一深一浅,一大一小,虽乱,却清晰可辨。
温城从小门回府,脚步轻盈,看见狸奴,好心地上前喂它一些芙蓉糕,却不想狸奴冲过来对着她发狠,作势就要扑过来。
“小心!”温二走过来,把她护在身后,跺着脚凶回去,小猫马上下跑了。
他转身看她没事,才把怀里的几本书拿出来。
“昨日出门,又买了几本书和几副字画。”他想递给她,又看见她手上的点心。“出去走走也好,问了后厨,才知道你这么多天吃得少,马上入冬,也没拿些炭火,我差了人送了些到你屋里,才发现你不在。”
温城比划,谢谢二哥。
“这些拿好。那猫野性难训,还是小心些,不要离近了。”
温城点点头,再一次谢过后便回去了。温二一个人站在那,一动不动,看着她走远才离开。温成韵这才悄悄从墙后出来,她看着哥哥的背影,转身离开。
天又冷了,早起的水缸里的水都冻上了,一只麻雀冻晕在树下。温城拉好外袍,将麻雀用绢子包起,拿进屋内,又放在炉子边。片刻还是不见转好,她便在心里念了几遍名字。
不一会,门口便有人进来。
林生怀里装着热栗子,怀间斜插着几串红梅,一手提着一包芙蓉糕。
“折了几只红梅,来晚了些。”
温城站起来拉着他,不晚,你来帮我看看,这有只麻雀好像冻晕过去了。
林生放下东西,走向麻雀,他用手探上麻雀,冰凉凉的小雀没有一点动静。
怎么样?不会已经…温城迫切地看着他。
“没有,等一会就好了。你把红梅插进琉璃瓶,等你插好花,麻雀就好了。”
温城点点头,去取琉璃瓶,又将梅花修剪一番,插入琉璃瓶。做好一切,她迫不及待地回到炉边,不想看见小麻雀已经在拖着翅膀扑腾了。
太好了,林生。温城却看见林生脸色有些苍白。林生,你还好吗?
“我没事。早起有些饿,你去吧芙蓉糕取来,还有热板栗,一起吃吧。”
温城点头,拿来吃食,又煮上陈茶,将红梅摆在桌上,二人围着红梅煮茶做伴。约莫一个时辰,窗外飘雪,温城将窗户打开,片片雪花吹进来,落到炉子上、手上、脸上,一一融化,冰冰凉凉,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麻雀此时飞到窗外的枯枝上,活蹦乱跳,温城本还担心着,林生却告诉她不必担心,又将她发上的碎雪捻去。
温城冲他笑得明媚,猝不及防将一个大栗子塞进他嘴里,林生被呛到,一边咳一边拽住温城,作势要将芙蓉糕塞给她。二人拉拉扯扯,却不小心将琉璃瓶打倒,红梅和花瓶哗啦啦落了一地。二人不约而同地愣住,随即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温城收拾着琉璃渣,却不防被扎到了手指,鲜血渗出。林生将手边的琉璃碎片放下,走过来握着温城的手,拿出手帕,擦去血迹,又不知道从怀里拿出什么药,轻轻洒在伤口上,又用手绢小心包好。
温城忍不住笑,你干嘛,只是一个小伤口,不必紧张。
“再小的伤口也会流血,也会疼。”林生松了口气,“你别动,我来收拾。”
林生刚转身,又转过来说:“别自责,被琉璃划伤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我照顾你一点也不会觉得累,我很喜欢和你一起。”
温城将话听了去,很奇怪,如果以前有人这样说,她一定会流泪。因为自己不配,不配别人为她做任何事。但是今天她没有哭,她看着包扎的手,心里说,好,那以后你就多照顾照顾我,开心的、不开心的,你都要陪着我。
“好!”林生笑着说。
那你以后不开心了,我也要陪着你。
“好!”
你可不能突然离开,如果你真的要离开的话,就和我说好,我不是不讲理的人。
“不会离开你。”
你怎么这么好?
“那你为什么这么好?”
温城愣住了。
“你以为你不好,但其实你不妒不怨,不恨不屈,待人真诚,坚韧聪慧…”
他一连串说了好多,温城怪不好意思,跑向卧房,心里念着,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林生大笑:“我不说了,总之你值得最好的。所以,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护着你。
雪越下越大,温大骑纵马时不慎摔了,温二又在读书时感上风寒,卧床三天三夜。
眼见着年关将至,家里忙里忙外,还有两个儿子不省心,温夫人更加头疼,于是疼了两天。
温城倒是还安逸着,太子忙着朝事,已经两个月没有找温城。温城安安心心地待在院子里,煮着茶水。是不是有丫头小厮路过,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个院落几乎被遗忘了。温城借着余炭的温热,完成一本诗的注解,雪下得更大了。温城抬头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心里想着,今天他应该来不了了。把剩下的炭放好,正准备脱了衣裳躲进被窝里,却听见院外一片嘈杂,远远的好像听见有人叫“温二小姐”。她慌忙把衣服穿好,拿了件袍子,撑着伞踏进雪里。
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位道士模样的老先生,那先生手上托着罗盘,黄色的袍子被雪打湿得斑斑点点。
“这位是?”老道指着温城问。
“这是我家二小姐。”夫人身边的管事嫲嫲说。
老道走近,温城行了礼。
“小姐近来可好?”
温城点点头。
“二小姐莫害怕,近来府里不安稳,又是年关,所以大夫人请了仙师来。仙师,这边走。”
“慢着。”仙师走了两步,看着罗盘,忽然严肃起来。“小姐,今日可有碰见什么人?”
温城愣了一下,摇摇头。
“仙师,我们家二小姐身子弱,素日里不出门的。”
仙师捋了捋胡子,说:“老道本不愿来府上多管闲事,念在太子嘱咐,这才来看看。还请诸位实话实说,莫要撒谎。”
“她有!”温成韵悄无声息出现,指着温城说,“她的院子里尝尝会有旁人说笑的声音,可是府里并无外人进出,你哪里会有人拜访?分明是有妖怪!”
温城捏紧衣角,顿时无措起来。
“妹妹,烦请实话实说。”温成韵咄咄逼人起来。
这些婆子和小厮也在窃窃私语,说平日也听见院子里不知一个人,又时还会多出来一些吃食。
仙师挥手止住众人,拿出符纸,在空中比划,忽然花火闪过。符纸瞬间不见。
“温二小姐,唐突了。”仙师抓起温城的手,将拂尘环绕四周,又念念有词,末了,才把手松开。
“仙师?”嫲嫲试探问道。
仙师点点头。嬷嬷扭头示意,一群小厮立马把温城抓住。
“得罪了,小姐。送到夫人那去。”
温大人正和温夫人在大堂聊着,便听见下人来报,说温二小姐正被仙师带过来。温大人皱着眉,“城儿一向羸弱温顺,莫不是仙师看错了。”
“谁又知道?她天生就是个灾星。我早说过,留她在府里,不如送到乡下。”
以往,温大人会驳斥几句,今日却没有还嘴。
不一会,温城就被推着进来,因为小厮的大力气而稳不住身形,摔在地上,众人只听见哐当一声,却没有一个人原意去扶。
“大人,夫人。”仙师道,“温二小姐周身神魂紊乱,身弱气短,老道已算得,其身边应有非人之物。”
“你!你竟然勾结妖邪之物祸害家里!”温夫人怒不可遏,扶着头咬牙切齿地指着她。“你不仅要还是你爹娘,如今还要害死我们!”
温城听到这里,垂下头,泪水一颗颗落在地板上,说不出话,只知道摇头。她看到冰冷的地板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她通红的指尖流着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扎到的,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娘,不是她。”温二在小厮的搀扶下过来,衣衫不整的模样明显是才从病榻上起来。温夫人心疼得过去扶着,帮他拉好衣服。“如今仙师亲口承认,这人确实看到了她院子里有奇怪的声音,还能如何辩解?”温成韵怼回去。
“城儿,你告诉他们,你不是…”温二推开温夫人,跪在地上,捧起温城的脸,眼尾泛红,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着急地说。
温成韵怒不可遏,冲过去拉开温城,扇了温二一耳光。。
“二哥,你清醒一些!你看看她!她和我是一样的!”温二被温成韵被强行拉回现实,颤抖着呢喃:“她不是…”
“你可真是个祸害!”温夫人如梦初醒尖叫起来,伏下去搂住温二,哭了起来。
“仙师,如今…”温大人看不下去这混乱一片,忙问。
“大人莫急,依贫道看,若是温小姐断了与那妖怪的来往,也就罢了。再以朱砂作符,贴于院角,可安家宅,避祸乱。”
“那有劳请仙师了。”温大人又转向温城,“你可听见了?若你往后断了与那妖怪的来往,便还留在府里,安心度日。”
屋里的人都看着地上的温城,她瘦小的身子伏在地上,似是奄奄一息,又好像永远也还有这一口气,就像她在这府里被排挤的日子一样,艰难却还不得不过着。
温城太头,看着温大人,温大人躲过温城的视线转向别处,冷哼一声,温城有环顾了四周,明明刚刚都在看着她,等她看回去,又都避开了。“温姑娘,你若是从此了断这段关系,贫道便问你做法祈福,清扫污秽。”
温城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所经之处皆避让三尺。她对着那个道士,比划着:“和他没有关系。他不是妖怪。不信等你见着他就知道了。”温城不知道道士懂没懂,她往屋外走去,忽然有人喊到:“快看!那边有人!”众人看去,果真看见月白色的伞下有一人,身着靛蓝色长袍,缓步走来,怀里还有两株红梅,手中还有一串糖葫芦。
“是…是那个…妖怪…”众人惊慌失措,皆又惊又惧。
温夫人忙喊到:“仙师!仙师…”
老道士率先走近,将符纸横在面前。林生好似没看见,径直走过先来到温城身边。
“我去买这个,却远远就闻见了清香,走近一看,却是一株开得茂盛的梅花。”温城还没有接过梅花,就被塞上糖葫芦。“怎么又哭了。”
温城摇头。他们说你是害人的妖怪。她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林生看向道士,说:“道长法力高深,看不出来我的来历吗?”
老道士看到先前符纸没有动静,还在不断的拿出符纸,听到这话,他眯眼拿出罗盘,开始盘算,忽然,罗盘出现裂纹,看着罗盘上缝隙越来越多,他忙收起罗盘,拱手道:“温大人,此前是老道老眼昏花,看错了。这位并非是害贵府的凶手。方才又测算了一遍,并非邪祟作乱,许是风水的缘故。”
温大人有些狐疑,考虑到这位是太子府上的贵客,也就罢了,拱手说:“仙师,既然如此去,那边看看这宅子吧,这边请…”
众人离开,温城准备离开,却又被温夫人拉住,林生也停在院口,等着她。看着外人越走越远,温夫人才拉着她的手说:“这人是谁?”温城发怵,轻轻摇头。“来历不明的人你竟让他同你待在一起?你不怕危险,这府里还有上上下下百来口人呢!我看他来历不清不楚,你早些与他断了交往才好。”温城还是摇头。
“你听话!”
摇头。
“你个小妮子想好坏不分!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将来旁人知道你私会外男,还怎么嫁的出去?你父亲的名声不要了?温府的名声不要了?你好好想清楚。”温夫人甩开温城的手,抛下这么一段话。她盯着温城,想逼迫她回答,但迟迟没有反应。
“你…温家出了你,真是造孽!天生祸星,害了你爹娘不够,非要把温府的人都害了你才罢休!”温夫人指着她鼻子骂,然后甩袖离开。
温夫人走远,温城才挪动步子,身体摇摇欲坠,想起院子外林生还等着,便勉力稳住身形,然后慢慢走向院外,面带微笑。
我知道你买了芙蓉糕,这会儿想尝尝了。温城纤柔的睫毛忽闪忽闪,垂着头在心里说。
“好,我们回去。”林生低头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