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晚上，一轮圆月高挂天空。
离都城十里远的刘家庄上，一个破旧的马车停在后山坡，从上面下来一个少年。
少年生的眉清目秀，瘦弱单薄，不是那看上去有些粗糙的皮肤和鼻子上的小胡须，都让人以为他是个女子。
少年匆匆跑去村子里，穿过几条巷子，在一处被烧的漆黑的，连房子形状都所剩无几的废弃屋子前停下。
啊！怎么会！
“老爷，夫人！”
嘎吱嘎吱，咔擦！
脚下还传来难闻的烧焦的味道，少年面色慌张，难掩悲痛，三步并做两步去敲隔壁叶家的门。
砰！砰！
“叶婶婶！叶婶婶！”
果然是个姑娘声音，尖细焦急！
哐哐！
少年撞了门几下，终于来了一个妇人，把门一开，一看到少年，猛地赶紧把他往屋里拽！
嘴一捂，砰地关上了门！
“你怎么还回来，你不知道你主子家都叫人害死绝了吗！”
“叶婶婶，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老爷夫人呢？”
呜呜呜。。。。
少年难过的哭了起来，喘着粗气。
“诶，”中年女子沉重地叹了口气，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官兵都来了，说要抓你家二小姐的姑爷，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听了之后有多远走多远！”
末了，她一顿，问，“你怎么才回来，你的飞悦姐可是一同惨死在火里的呀！”
妇人现出狐疑的脸色，两颗小小的眼珠滴溜溜的转。
“小姐没和我一起，我中途和她告假回乡下看我父亲去了。”
少年有些迟疑地应。
叶婶婶这个样子，我可不能说实话，小姐怕有危险。
“婶婶，麻烦您告知我，我也好赶紧另寻出路啊，老爷夫人待我这么好，我好歹得知道他们怎么死的。”
少年又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眼巴巴地等着眼前人给个解释。
“腊月刚到，你家那文双得了小孩，高兴之余，说什么硬要去都城寻你的飞悦姐，结果当天就没回来啊。她男人当天就去找了，哪曾想，找了十几天才找到，而且是在乱葬岗，连个全尸都没有啊，街坊四邻都听到了你家夫人的哭声，可真是够惨的。才认的女儿就没了，你老爷和姑爷去都城寻个答案，才一天时间，只剩那姑爷一个人逃了出来，官兵呀，七八个人，一下来了你家，你夫人一把火就把屋子烧了，一直叫着“我的悦儿不哭，不哭啊””
啧啧啧。。。。
妇人连连摇头，又继续，“过了几天，有人去都城就见着告示了，说那什么酒楼进了强盗，死了好几个人，这一看，其中就有你老爷啊。。。。”
“死婆娘，你还不赶紧死回来，在外头干嘛！”
忽然房内传来男人怒骂的声音，妇人惊了一下，“我走了我走了，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可是少年哪里还站着啊，早就瘫软在了地上，愣愣地盯着地面。
月亮很远很亮地挂在天上，照着小小的村子，低矮的民房，只那一团黑色尤为刺眼。
不堪入目的，骇人的，惨不忍睹的。
“小姐。。。。”
少年嘴里念着，眼角流出几行泪来，“小姐，你怎么办。。。”
几息之后，她撑起沉重的身体，往停马车的地方赶去。
马车里早已没人，只一人在山坡踱步。
此人亦是少年打扮，个子娇小，却生的英气十足，眉眼间虽温柔如画，可鼻梁高挺，自有一股傲气和距离感。
来回走着，看着十分焦急。
“阿月，你怎么才来，母亲在干嘛。”
沐飞悦迎头赶了上去。
“小姐。。。。”
阿月神色凝重，摩挲着双手，不敢再言。
“是父亲吗，他根本不想我回去，是不是？”
自从沐文双回来，父亲就再也没有对她好过，所有的关心都是给沐文双的，自己只留下书信给母亲，离家出走，已经半年，父亲却一次书信都没给她寄过。
“我就知道，父亲现在根本没把我当女儿了，凭什么，如果这样，我宁愿当初被扔掉的是我。”
沐飞悦愤愤道。
阿月没有立刻接话。
自家小姐惯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在山上学医的这半年，她哪天没有想老爷和夫人，还特意和师傅学了泡制药酒，车上就带了一罐。
如今，老爷和夫人都不在了，小姐得多难过。
“阿月，你怎么了。”
察觉到阿月的脸色越发难看，沐飞悦摇了摇她，明显的逼问。
“发生了什么，你到底说啊！”
“小姐……”
眼泪吧啦吧啦地掉了下来，阿月把刚才得知的一切断断续续地复述了一遍。
山坡上有阵阵寒风，不管不顾地吹进人的骨髓，彻骨地冰凉。
沐飞悦只觉双腿发软，直直地跌坐在了地上。
耳边好像有阿月的呼喊，草地很凉，扎的人有些疼，月光明明那么亮，可她却觉得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好像有一条路蔓延开来，她怎么走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一样。
几个时辰过后，她挤出来几个字。
“家里被烧成了什么样？”
语气平静地让人害怕。
“小姐，”阿月顿了顿，又痛苦地继续，“家里几乎没有房子的形状了，只剩下咱们去年整修过的厨房那部分，地上都是烧焦的木头，还有土，都是。。。。。烧焦的味道，黑乎乎的。”
她不敢说看到了夫人戴的簪子在地上，还有沐飞悦平时最喜欢穿的那件蓝色的夹袄，许是夫人为了让别人以为小姐也葬身火海，故意从柜里翻出来的。。。。
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已近五更，天空黑的让人觉得可怕，月亮都不肯露出一丝微光。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沐飞悦抬眸直直地看着阿月，几息，带着几乎恳求的语气，问。
“阿月，这些都是真的吗？”
清秀少年没忍住，眼泪又流了出来，一把抱住自家小姐，大哭了起来。
“小姐，是真的，真的。”
“好，那我们，去都城。”
她一字一句，嗓音清甜，带着冬日空气里的凛冽，悲怆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