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各位答辩委员好,各位参与答辩的同学和老师好,我叫林振科。我的博士论文预答辩题目是‘蜂型二号手术机器人应用于急救脑缺氧坏死的可操作性’。”
讲台下,有不少同学窃窃私语起来。
“振科这次预答辩通过,博士学位基本就稳了吧。”
“那是,等着吧,南医工最年轻的博士就要诞生了。”
“哎,学长们好,林哥这课题我也有参加过的,我能不能水一篇硕士论文啊?”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问我,跟着林哥的组,你随便捡点漏都能直博了。”
林振科晃了晃乱糟糟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衣摆,目光从稿子上移出,来到全息投影上。
他有些紧张,以至于脑后的伤口也不怎么疼了,因为他正在进行一次颠覆性的尝试。
答辩开始了。
“蜂型二号携带一百种结合异种氨基酸的微量蛋白进入……”
“在脑缺血时,脑部最先反应并表现的……二号将按程序在预定反应地点释放……”
“通过对应蛋白进入细胞后的频振疗法,使细胞自我调节功能增强……”
砰砰砰……
台下一名老教授托了一下眼镜,黑着脸看向林振科。
“你这句话论文里不是这么写的。”
“对不起,教授。我有些紧张了。”
“紧张什么?你知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你这是严重的学术态度不端,严重的学术方向失误,甚至是严重的价值取向偏移。我告诉你,就因为你这句话,我就可以当场判你论文答辩不合格。”
这名老教授叫李治纬,是细胞编程领域的老资格了,现在许多的细胞领域硕士规范教程都是他编写的。
他的话,分量不可谓不重。
“对不起,教授。这是我的错,我检讨。”
这块石头压下来后,林振科终于长出一口气,像是卸掉了一个大包袱。
这个场面,他早有预料了。
“你还站着干什么,下去,这次预答辩作废。”刘登教授开口了,语气冰冷,不容置疑。
他是生物工程院智能医疗工程系的主任,老资格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林振科听到这句话后,心中大定,还好,一切都还在预料之中。
就这样,这场博士预答辩以林振科做出深刻检讨,正式答辩推迟两个月作为代价,草草结束。
台下围观的博士同学、组里的硕士生,没有一个敢吱声的,都被吓到了。
“今天的预答辩,所有人不能外传,消息泄露,自行负责,全部上来签字。“
刘登在微型电脑上调出智能办公系统,调整好声纹和面部识别后,还从教室角落里取出一份备用的白纸,双重留痕。
没有人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有多么严重。
可以这么说,要是林振科把他说的那句话写入论文之中,那他的博士就别想再念了,甚至连曾经的硕士学位都要重新进行考核。
林振科回到垂着头回到实验室,显现得很是低落,没有人来安抚他。
关上实验室的大门,林振科回到自己的独立工位,拉开抽屉,里面是自己组装的一台不连接网络的加密单机。
上面刻着三个数字:053。
输入五道复杂的验证口令后,林振科抱着电脑蹲在地上,这个角度是监控照射不到的地方。
“一号实验失败了,钢印的影响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
“庆幸的是,一切按着预备计划发展,刘登主任果然因为智编工程保下了我,预答辩作废,内容不存档,我还有机会。”
林振科抓紧时间,把自己想写的话都塞进这台加密单机之中。
他晃了晃疼痛欲裂的脑袋,将单机塞进包中,踉跄几步,悄悄从工位下拔出几根早已准备好的试管,迅速离开实验室。
实验室到宿舍的路不算长,他却觉得走了好久。
记忆好像越来越模糊了,他甚至难以回想起自己的论文内容。
“砰。”
他贴上掌纹,猛地撞开宿舍大门,后脚跟把门踢上。
手上青筋暴起,抓起床底的一只注射器,迅速汲取试管中的液体,推进上臂。
疼痛缓解了一些,意识也更加清醒了。
他挣扎着,爬上床,将床头挂着的便携性头戴手术仪装好,捏着一颗仅有一点五毫米大小的胶囊,放入手术仪中。
随后,他从床单下取出微型手术全息操作电脑,将单向存储器接入自己包里的053号。
随着全息投影的显现,林振科不断的在电脑上滑动着。
头戴手术仪里,一厘米长的刀片精准地揭开脑后贴住的一片假头发,露出里面贴了急创修复布的伤口。
胶囊按照预定的轨迹,钻入伤口中,循着熟悉的路线游走,在指定的区域放出蛋白合成药剂。
十分钟后,他终于疲惫地取下头戴手术仪,把脸埋进枕头中,趴在床上放松着紧绷的身体。
靠近电脑的手不忘把053号机和手术电脑的物理端连接拔了下来。
思想钢印毁坏的第三十天,平安。
短暂的休息后,他坐了起来,在单机上输入文字。
“钢印持有者目前对妥协性用语“细胞自我调节”仍有较大的潜意识抵触,少数人对此过激,多数人表示情绪不满,但行为上无具体反抗。”
他思考着,继续写下几行字。
自打破钢印后,他便患上了间歇性的头疼和记忆丧失,幸亏他是天蓝联邦内顶尖医学工程大学的天才博士,具有进行单人手术的条件和能力。
这一切,要从一个月前的一枚芯片说起。
他陷入了回忆中。
一个月前,自己跟随科考队赶往北极,负责极端环境下生命体征数据记录的工作。
科考队发现了一个飞船遗址,这是一次典型的三类接触。
事实上,这并不是天蓝人类第一次三类接触,一切都有了应对预案。
但自己的行动还是在预案外发生了。
那是一枚尾指指甲盖一半大小的类芯片物,材质未知,被冰层覆盖着。
破冰机将它连同一小撮冰屑送到了自己面前。
而在自己捡起来放在眼前观察后,它却慢慢消失不见。
出于不明的直觉,自己瞒下了这一消息。
这天后,自己便开始头疼欲裂,时常出现幻觉。
比如,做实验时经常看到眼前的试管颤抖起来。
比这更加恐怖的事情是,他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这个世界的主流价值竟然是完全机械的。
是啊,机械的,这本是天蓝最美丽的名词,它带给人类富足的物质,开拓人类的视野,帮助人类探索更遥远的未来。
可是,林振科却忽然觉得,这个词阴森冷寂,这个世界冰冷僵硬。
生命是有能动性的,有灵的。
生命中的细胞也一样,他们想往某一个地方移动,他们自我调节着自己的状态,他们呈现出一种目的性,就如人类的思维一般玄妙美丽。
生命的构造绝不是该死的基层氨基酸规定细胞膜的伸缩变换,绝不是那该死的蛋白质规定细胞内的能量反应,绝不是基因链编辑规定细胞的每一处功能。
绝不是如同冰冷的机器一般的机械运转。
那些该死的学者,教授,为什么就发现不了这一切究竟有多么糟糕。
从生到死,一切都是那该死的规定、规律、公式。
我要把这颗星球全部炸了,这也是规律和公式吗?
是那该死的科学之神的指引吗?
每一个天蓝星人都知道,科学之神就是至理的代名词,只有不断地攀升科技,以融贯而大一统的科学体系探索至无尽奥秘的背后,才能真正回归科学之神的怀抱,这是每一个天蓝星人的最高使命。
林振科当时只想挥舞铁棒,狠狠地把学校里每一个代表科学之神的齿轮抡碎。
然后再站在大讲台上,狠狠骂出心里话:“我的大脑,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腾,这是真正科学之神的指引,把齿轮粉碎!”
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没有人发现问题,没有人提出问题,或者说,那些人都已经被控制起来。
每一年都有亵渎科学之神的人被抓进监狱,严重的判处死刑,情节较轻的施与监禁。
他们是所有人痛骂的异端,是所有人唾弃的对象。
林振科认为,在这个文明中,有一批人出现了问题,他们的思维被打上了钢印,或者是主动生效的,或者是被动生效的。
他们执掌这个文明的运作,让这个文明永恒地失去生命灵性。
而下层的人,被迫融入这个冰冷的世界,被环境所浸染、改造,在不知不觉中。
他要改变这个世界,他要去未来看看,究竟是什么让这个世界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