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父亲还管她去哪儿做什么呢?”沈念晚看向马车里面躺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阿娘,她又看向眼前已经被岁月刻下痕迹的脸,与很多年前会哄她抱她的那张慈爱的笑颜早已相差甚远,她平静道:“我会恳求祖母将我娘从沈家族谱上除名,死后不会入沈家祖茔,也不会受沈家香火,她与沈家再无半点关系,我娘这辈子做梦都想为人正妻,不再受外人指摘,到头来一切成为泡影,今后也只会日日愁怨苦闷度日,想来太子妃和王妃也会网开一面,留她一命。”
今日沈恒连续受了不小的刺激,如今连念晚都不再将他放在眼里,浊气堵在胸口无处疏解,他喘了口粗气才沉声道:“你何时也学了她们那偏激性子,胡闹什么?!”
“父亲,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楚,我们早就不再是从前在闺中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小姑娘了,那些年你放任我们与正房作对,捧得我不知天高地厚,心高气傲的与她们争高低,女儿是让您失望了,没能像她们姐妹一样争气,可两方撕咬不止,您不就是为了培养出她们这般缜密狠觉的手段吗?您现在不应该很自豪吗?”沈念晚看着还在试图摆出父亲威严的沈桓,冷笑出声:“为了太子妃的名位,此事她就是再不甘也只能到此为止,只要太子妃在一日,沈家就不会倒,但你就不一定了,父亲与其在这里纠结这些无所谓的小事,还不如好好思量思量如何应对她们的雷霆怒火,父亲,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马车轧过积雪咯吱咯吱逐渐远去,沈桓呼着冷气站定在梁王府门外气息不稳,纵横朝堂这些年,他早已将权势之外的东西都看得无比淡然了,多余的东西只会让他优柔寡断,可现在他的子女们却都摆脱了他的掌控,他们忤逆不尊,他们各行其是,他们都怨恨他这个父亲狠心绝情。
他冷着脸回头看了一眼梁王府的牌匾,喉间似有痒意裹挟着腥气上涌,沈桓强制压下却又更加来势汹汹上涌,他再也坚持不住,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黑便彻底晕死过去。
守门护卫见此倒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将人抬进沈家马车,命沈家车夫快快送回沈府去了。
祁渊处理完政务从宫里出来时便早被等候在宫门外的蔺晨汇报完了府中之事。
骑快马一路狂奔回府,祁渊急匆匆回到月华阁,进到内室时又按捺着焦急的心放轻脚步,走到榻前微喘着气低低道:“曦儿,你还好吗?”
沈念曦蜷缩在榻上角落,抱着膝盖愣怔不语,她将自己罩在了能够与外界一切隔绝的琉璃罩子里,再也不想给予外界丝毫回应。
祁渊小心翼翼坐在她面前,叹息着劝:“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曦儿,难过就哭出来吧,不要憋坏了自己。”
眼泪在她转身那一刻似乎就已经流干了,哭有什么用,该死的人一个都没死,她活着若只是为了哭,那娘不是白死了吗?
眼睛红肿得连眼皮也难得掀开,沈念曦看向还有些气喘的祁渊,勉强扯出一丝笑来,摇头道:“阿渊,我累了,你抱抱我吧,好不好?”
祁渊伸长手臂接住幼婴般瘦小的沈念曦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没再说话。
伤心的事有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也总没个定数,从前的沈念曦最讨厌变数,可这许多悬而未决的事,却逼得她一退再退。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两年、三年……
许多事拖着拖着就容易遗忘,遗忘就会懈怠,懈怠就会疏忽,疏忽便会露出破绽。
阴谋之外是更大的阴谋,深陷泥沼之中,她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沈念曦安心靠在祁渊肩上,身体就快要融进这温暖的怀抱里,渐渐的被困倦席卷,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雪越下越大,羽毛般密密麻麻在空中飘舞,积雪深厚,月华阁内上下得了恩典,也院里的积雪都不必时时清扫,各人只从回廊走路,厚厚的雪照应出一片白光,连带着屋子里也明亮了不少。
沈念曦撑着头望着窗外白茫茫发呆,这几日她情绪平稳了许多,也不再半夜哭着醒来,连祁渊下职回来时她还能笑着同祁渊闲聊几句,好像一切都在变好。
陶陶端着一壶热水进屋,见沈念曦手里紧捏着蜜橘,粘腻的汁水早已顺着手腕浸失了袖口,陶陶忙放下东西上前去掰她的手,“姑娘,这橘子都捏破了,仔细弄脏衣裳。”
沈念曦蓦然回神,这才松开手让陶陶将四分五裂的橘子拿走,她接过陶陶递过来的手帕,垂眸淡淡道:“一个没留神就捏破了,不碍事的。”
陶陶默默收拾着桌上被捏了一桌的橘子,轻声回禀:“夫人五七的祭礼已经办完了,姑娘放心。”
“外头怎么样了?”沈念曦拿起茶壶慢慢为自己倒满,细密水柱倾注于杯中,并未溅起半点水花儿。
陶陶见沈念曦终于有心思处理事务,这才放下心来,整理了会儿思绪才一件一件回道:“府里传话来说,老爷近来病了,已经罢朝在家中修养;那日四姑娘求了老夫人处置李氏之事后,老夫人便紧闭院门,不再理会任何事;四姑娘也已把李氏带走,临行前命人送了李氏签字画押的证词来,还留话说来日若有需要,可尽管吩咐,她自会带着李氏回京作证;大少爷从平溪郡回来后来梁王府求见过三四次,都被巫旭挡回去了,如今沈家死气沉沉,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沈念曦一件件听完,半晌才眨眨眼道:“我身子已经好多了,下次若再有人来瞧我,便都引进来吧。”